景铭回到家时，程欣躺在客厅沙发里睡得正熟。

    他洗完澡，随意披了件灰色浴袍，领口松松垮垮，锁骨和露出的胸膛沾染了水雾，发梢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程欣的事他可管可不管，说到底，他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但自从两周前她踏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他似乎早就难以置身事外。

    景铭拨开可乐盖子，仰头喝了几口，虚起眼，望着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喉结滚动两声，抹了把嘴角，将可乐罐按立在餐桌上，拎起把椅子走过去，放到沙发旁边，坐下。

    她的睡姿倒是安静，双眼轻阖，乌黑长发像流水瀑布一样垂落到地板上，表情自然放松下来，清清淡淡的，没有了清醒时那种令人无从招架的攻击性，就很秀色可餐。

    景铭盯着程欣的脸看了好一会，突见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滴在沙发上，晕出一圈水痕，人却不见转醒。

    哭了？

    景铭愣了一下，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伸手想要帮程欣擦拭眼泪，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脸颊时，突然僵住。

    哭就哭，关他什么事？

    反正她就一白眼狼，保不齐帮了她还会被当成登徒子！

    景铭收回手，冷眼旁观了几秒，突然产生一个很荒诞的想法。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个女人，是由叶桃的心脏和程欣的身体共同组成，那么，她到底是叶桃还是程欣？又或者其实算——“第三人”？

    景铭打开手机，翻出《镜中少女之谜》的照片。

    他一直很在意，周新野为什么要给画取这样一个名字，其中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

    景铭带着疑问，将画中少女和程欣全方位对照了一遍。

    视线顺着她的额头，一点一点往下移，慢慢掠过她的眼睛、鼻梁、桃红软唇，暖昧灯光映照在她的锁骨上，一时阴影险峭，再往下，就是她裹在薄薄一层睡裙中引以为傲的美好身躯，景铭的心跳顿时沉若鼓鸣，连忙错开视线，压下心里那股禁忌的罪恶感，冷静了须臾，才又重新打量起她。

    毫无疑问，她就是画中少女，周新野的初恋情人，但镜面倒映出来的虚无面孔，细看之下，反而更像是“叶桃”的人格。

    景铭看了一眼画作右下方。

    落款处除了作者署名，创作日期，还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话——“镜面之下，看见自我”。

    如果，反过来呢？

    景铭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程欣，点开图片编辑器，欲将照片镜像翻转，举着手机的那只手忽然被人握住，往下一拉，他没防备，瞬间连人带椅往前扑。

    砰——

    椅子倒地，手机甩到沙发角落，情急之下，景铭立刻伸出双手撑在程欣脸颊两侧，固定住身形。

    絮乱的气息扑面而来，温热得有点灼人，程欣掀开眼，冷漠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景铭。

    他的浴袍已经散开，精壮有力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腰腹处壁垒分明，线条流畅，没有一丝赘余，隐隐可见性感的人鱼线蔓延而下，肌肉看起来一点也不夸张，是那种富有力量感又恰到好处的身形，很符合他现在的年纪。

    因为刚洗完澡，身上还缭绕着沐浴露清新好闻的气息。

    程欣感觉到男生下半身的体温似乎在逐渐升高，她愣了一下，抬手按住他的胸口，眼神湿漉漉地对上他的目光，嗓音夹着一丝微弱的笑意。

    “你在观察我？”

    “我在观察画。”

    景铭左顾言它，微微抬起身子，想从她身上挪开。

    程欣却不遂他所愿，双手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借势抬起头，欲要吻他。

    景铭全身肌肉绷紧，如临大敌，神色慌张地偏过脸。

    程欣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的唇角，停在脸侧。

    “你怕我？”她附在他耳边轻声问。

    景铭闭了闭眼，没有立即推开她，声音冷得要冻死人，“你现在是以一种什么情感和心态在吻我？初恋替代品？还是心灵抚慰剂？”

    “噗……”程欣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松开他，仰倒在沙发里，笑得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景……景铭，你也太可爱了。”

    景铭脸色沉黑，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他只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在睡梦中为别人哭泣，醒来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引诱他，是不是觉得他已经被她吃定了？

    景铭心情烦躁地盯着程欣，表情看起来有点不满和……委屈？

    过了好一会，程欣终于止住笑意，双手亲昵地捧住他的脸，认认真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徐徐，非常温柔地说：“景铭，小孩子才纠结感情，成年人只会遵循欲望。你还没当过男人吧，要不要我教你？”

    她太懂如何催毁一个男人的自尊了，一句话，让他仿若掉进冰窟窿，全身血液跟着凉透。

    景铭太阳穴隐隐作痛，动作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的双手，重新把她压回沙发里。

    “程欣，我忍你很久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顿了顿，紧盯着她微微闭合的唇缝说：“你不要后悔。”

    程欣的眼睛陡然睁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立刻被景铭堵了回去，只剩下一声低吟湮灭在交缠的唇齿之间。

    他的动作是真的没啥技巧，生涩又笨拙，就像一只不太温驯的兽，在学着如何温柔地亲吻自己供养的玫瑰，非得从她身上榨出一点东西来，才肯善罢甘休。

    “唔……”程欣攥紧沙发，被迫回应他狂热的爱抚。

    过了一会，他松开她泛湿的唇，贴上她的白皙脖颈，匍匐往下，两道锋利的肩胛骨从浴袍下拱起，像是蕴藏着不知何时会爆发出的力量。

    程欣被啃得浑身酥软，心尖发颤，挣扎着仰起脑袋瞧了他一眼。

    景铭察觉到她的转变，似乎领悟出了什么趣味，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耳廓泛红，声音有点发紧。

    “湿了。”

    “要不要继续？”

    程欣微怔，突然就觉得他不可爱了。

    她咬了下唇，强压住身体里的躁动，一脚将趴在她胸前的男生踹开，理了理裙子，狼狈地从沙发里坐起来，瞪了他一眼，轻轻喘气。

    “我累了，你自己去浴室解决吧。”

    景铭：“？！”

    “对了，完事后，记得把《镜中少女之谜》的照片发到我微信上。”

    景铭：“……”

    程欣将脸颊汗湿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轻笑了声，意味不明地丢下一句“只有笨蛋才会再次上当”，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景铭望着她紧闭的房门，捋了捋汗岑岑的碎发，脸色灰暗地支着右腿坐在地上缓了一会……

    操！

    ……又被耍了。

    他握了握拳，火气很大地捡起手机，径直朝浴室走去。

    约摸半个多钟头后，程欣的电脑微信收到了景铭发来的几张照片。

    她点开其中一张，放大，正看得入神，门口突然响起极速的敲门声。

    来报仇的？

    程欣眼皮一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扭头道：“有事吗？”

    男生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问你件事。”

    程欣推开椅子起身，走到门后站定。

    “你说。”

    景铭面对着门板，语调平缓，“周警官给你画个人肖像时，你有戴美瞳吗？”

    “没有，我当时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就算不化妆眼睛也有光，戴啥美瞳？！”

    程欣猜到他心里会有不满，但找这种借口跟她搭话也太敷衍了，她幽幽道：“不是，你问这个干嘛？”

    景铭清了清嗓子，按捺住想转身离开的冲动，解释：“我发现，镜中少女的眼睛里有奇怪的图案，从不同的角度看，图案也会跟着改变……”

    “什么图案？”

    程欣猛地拉开门，景铭直觉地往后仰了一下。

    程欣抱着双臂，抬头看他。

    这会功夫，他已经换了套黑色短袖T恤，人高马大的矗立在门口，在她打量他的同时，视线越过她，瞥了眼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发给你的照片都看了吗？”

    “正在看。”程欣微微侧过身子，把卧室门开到最大。“进来说吧，别忤在门口。”

    景铭迟疑了一下，走进卧室。

    这间房之前是程淼的，他没少来串门，可总感觉她住进来以后，就连空气都变得有点不同了。

    景铭有些拘束地站在房间中央，视线不知道该看床上柔软温馨的枕头被子，还是该看她。

    程欣挽了一下吊带裙边，重新坐回桌前，问他：“你说的图案在哪？”

    景铭回过神，走到她身侧说：“你先打开一张正面的照片，把图片放大，镜头拉到少女的眼睛上。”

    程欣照做。

    景铭指了指电脑屏幕，示意她，“这里，看到了吗？”

    程欣凑近，果然看到少女眼中有个圆环圈着三叉星的图案，她露出惊讶又疑惑的表情。

    景铭接着道：“除此之外，从画的左、上、右、下四个方向看，少女眼中的图案也会跟着改变。”

    “是光栅成像原理？”程欣错愕。

    前些年，有不少画家利用特种光学材料，在平面上描绘出栩栩如生的立体世界，使画作摸上去是平的，眼看是立体的，从不同角度观察，就会产生不同的视觉效果。

    程欣迫不及待地找出四个角度拍摄的照片，依次放大少女的瞳眸，得到了四个乍看之下没什么意义的奇怪图案。

    她拉开抽屉，拿出纸笔，将图案抄写下来。

    景铭居高临下盯着她，一声不吭，似乎有意想让她自己发现其中的奥秘。

    程欣双手捏住纸张两角，拿起来放到眼前观察了会，然后咻地一下抬脸去看景铭。

    景铭挑眉，神采飞扬，眉宇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动了动唇，“需要我给你点提示吗？”

    “不用。”程欣冷哼一声,“那个人我比你熟，就算你不提醒，我也知道，镜中的图案是现实倒映出来的虚影，想看见真实，需要重新将图案镜像翻转。”

    就像落款的那句话：镜面之下，看见自我。

    那个人，竟然运用了达芬奇广为流传的镜像密码！

    程欣深吸一口气，将纸张翻转到背面，对着白炽灯的方向。

    灯光透过纸张，折射出四个模糊的字符。

    “B、X、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