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周一怔。

    她扭头看他一眼，摇头，“我有工作要处理。”

    于岑坐到她面前，眼睛望着她，“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出来吃饭，你以前喜欢的那家火锅店，就是学校附近那家，现在还开着，我们可以一起去吃。”

    程不周的记忆流转到了十七岁前的夏天。

    程家管她向来严，父亲忙于工作，很少在家，但哪怕他不在，继母也必须遵循她的命令看管她，她练习马术、乐器、滑雪……连每餐饭都是定时定量由营养师制定的食谱。

    她每晚十一点钟必须闭眼时，都觉得自己是个被人摆布的洋娃娃。

    她按部就班的生活里，不多的玩乐大多是于岑带来的。

    他是江家的人，他想带她出去玩时，继母也会笑眯眯地不阻止。

    于岑常带她去过的地方里，私立高中外的一家火锅店便是其中之一。

    程不周的神色恍惚了下，眼前于岑硬朗俊俏的脸，逐渐和八年前那张少年玩世不恭的脸重合。

    她的语气软和下来，“等下次，有机会的吧。”

    虽然还是拒绝，但态度好了不少。

    于岑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还有你以前喜欢的书屋、猫咖，我这些年都看着没有倒闭，你现在回来了，我们可以一一地去重温。”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错了，风风，你别不理我。”

    程不周看着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良久，她低声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好的坏的，一点都没变。”

    少年时的玩世不恭没变，浪荡风流没变，可是体贴温柔也没变。

    她从小长到大一起上学一起玩的朋友，还是当年那般面貌，可什么都没变的话，为什么会走向海市蜃楼那样的结局？

    她意外死于异乡，成为众人心中不能提的白月光。

    而他们仿佛失了自己的意志，本性大变，做出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令她无法忍受的。

    到底是什么变了？

    程不周神情有些茫然，她沉默看着于岑的脸，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

    威胁性命的危险始终逼近，和少年情谊交杂着，让她痛苦不堪。

    于岑不知道她眼中的挣扎从何而来，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和白梨的事情，让她生了反感。

    他柔声道：“你回来了，我会把以前的关系都断掉的，风风……”

    他话未说完，楼梯上已经响起了一声笑。

    “聊什么呢？怎么不叫上我这个好弟弟？”

    于岑口中话吞了回去，侧头一看，便看到了笑趴在二楼楼梯上的程栩生。

    他口中的话吞了回去，而程栩生大步下了楼，往沙发上一倒，便靠在了程不周身边。

    他一边笑眯眯挽住程不周胳膊，一边凑近于岑，“干什么呢？撬墙角？”

    于岑瞥他一眼，对于这个圈子里的混世魔王，他是不怕的，“你坐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挨着我亲爱的姐姐了，”程栩生夸张叫道，又紧紧地笑看着他，“喂，你总粘着她干嘛？”

    “粘着？”于岑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里带着看小辈似的和蔼，“栩生，我和风风在三岁时就认识，我们俩的关系，可不是你这么点儿大的小男生能懂的。”

    “小男生？”程栩生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哼了一声，双手抱胸，故意道：“你们俩的关系？是未来表嫂和堂弟的关系吗？”

    于岑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程栩生！”

    刚才听着两人你来我往没有开口的程不周睁开眼，盯了程栩生一眼，“你不说话难受？”

    “是啊，我不说话浑身痒，”程栩生得意道，施施然站了起来。

    他笑眯眯看着于岑，拉长了尾音，真心实意到好像是在询问数学问题。

    “等姐姐什么时候和你表哥结婚了，到时候，我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表哥？”

    ……

    这场有点温情的交谈结束了。

    于岑没看程栩生，转头对程不周柔声道：“你有空了随意叫我，我们一起去吃火锅。”

    说完他起身离开，程栩生眯了眯眼，看着程不周，“火锅？什么火锅？你们以前居然一起去吃火锅？”在他的印象里，从没见她吃过这种食物。

    程不周没有回答，“哪那么多为什么？走了。”

    所有人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上了船，程栩生便坐在船边看海。

    这里的海是深蓝色的，幽邃空茫，波纹涌起，而船开得越久，海水也就越绿。

    等船靠岸的时候，程不周站了起来。

    宋导包了车到机场，她买了张去京城的机票，让回沪市的于岑和程栩生只能看着。

    这趟航班一小时后起飞，她急匆匆办完手续，上飞机时，没看身后任何人。

    一直到飞机起飞，她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才躺在酒店大床上倒头就睡。

    她说有工作要处理，不是骗于岑的。

    程不周这些年写了三本长篇和几十个中短篇小说，在业界备受好评，这两年还签了几部影视合约，今天国内有个导演联系她，想买《血笔》的国内影视翻拍版权。

    这位导演开的价码不高不低，算是平常，但程不周看了两部她导的片子，还是同意了。

    这次回国，除了保住自己的命以外，她还得把电影翻拍的事解决。

    约了下午两点的餐厅，程不周到时，便看到了座位上的中年女性。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女士西装，看着四十来岁，一头干练短发，眉间有两道明显竖纹，看起来十分严肃，此时正在低头在平板上看着什么。

    她走过去，站在桌边，这位女士抬起了头。

    她眼中露出明显的错愕和惊讶，一秒钟后，站了起来，“您是程不周程老师？”

    国内好像经常把人叫作老师。

    程不周笑笑，伸出手，“您好，我是程不周。”

    袁青池握了手，请她坐下，看着她年轻饱满的脸，忍不住感慨，“原来小说界有名的程不周居然这么年轻，”甚至，看起来没到三十岁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身上那种沉着冷淡的气质，她简直会以为是哪个毛遂自荐的美貌女星。

    因为够漂亮，甚至不需要多少演技的那种。

    程不周笑，“我写推理小说八年，在业内的确算是年轻的。”

    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都不拘谨。

    程不周很欣赏眼前这位女导演，开门见山道：“我很喜欢你的电影风格，《血笔》的翻拍版权也可以给你，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袁青池心中一喜，急忙问道：“什么要求？你说！”

    程不周：“第一，每个主要角色的人选都要经过我的同意；第二，剧本改编要经过我的同意。”

    袁青池犹豫了下。

    现在电影界是资本家的天下，导演的话语权有限，她在业内这么多年，也没有大红过，地位更加不高，但是《血笔》世界知名，拿这个谈，公司八成会比较包容。

    至于剧本就更没问题了，这么好的小说，她自己也舍不得被魔改。

    这么想着，她果断点头，“好，我答应你！”

    程不周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我还会在京城呆五天，等你拟定合约，确认没问题后，我们就签约。”

    这场见面短得没有半个小时，程不周很放松，等离开时，甚至叫来了餐厅侍者。

    “这款酒很好喝，麻烦给我拿一瓶带走，”她指了指杯中淡绿色的酒液。

    包装精美的酒揣进包里，她离开时，袁青池甚至有点恍惚。

    这么简单？

    她本以为这会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谁知道，居然谈得这么顺利？

    她很快起草了合同，程不周请私人律师看过，改了几个小条约，便签下了合同。

    她朝袁青池甚至一只手，大方笑道：“合作愉快。”

    袁青池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为激动，手指微微颤抖，“程老师，我一定会打造出一部让你满意的电影！”

    好的导演，碰上好的剧本，本就是一件难得的美事。

    这边签完合同，程不周便启程回酒店。

    她匆匆收拾了东西，登上飞机，明天又到了《谁在幕后》第四期开拍的时间。

    在出租车上时，她都在打着电话，和宋导沟通第四期的剧本细节。

    她这五天除了和袁青池接洽，也在写推综剧本，眼下已经敲定，只剩下一些小的细节。

    她到这个城市时是下午三点，本准备直接去剧组，可路上看到一家装潢漂亮的甜品店。

    满面玻璃的墙，透出里面清新的彩色甜品，光看着都赏心悦目。

    她对出租车师傅道：“麻烦停一下，我买个东西。”

    车一停，她进了店里，立刻有围着彩虹色围裙的店员迎了上来，“小姐需要点什么？”

    “我要甜品，”程不周打量着满满的漂亮甜点，道：“要那种不太甜不太腻的，可以多放几天。”

    很多人喜欢吃甜品，但又不喜欢吃太甜的。

    店员毫不意外，立刻推荐了几钟，“这个酸奶蛋糕、半熟芝士、草莓雪梅娘的甜度都很合适呢，适合不太能吃甜的人，而且卖相好看，不管自己吃还是送人都很合适。”

    程不周看着漂亮的小甜品，赞同地点点头，“那这三种分别给我拿一份。”

    店员打包甜品，她扫了眼外面的毒日头，又挑了四块小小的冰淇淋蛋糕。

    这些蛋糕虽然品种多，但是份量小，加起来也只是一个不大的袋子。

    她拎着袋子回到出租车上，没到几分钟，便到了导演安排的住处，是拍摄地点附近的小院。

    于岑和程栩生都已经到了，在院子里靠墙站着，一见她便迎了上来。

    于岑微笑着来接她手中的东西：“你来了。”

    程栩生哼了声，想挽她的手臂：“怎么才到啊姐姐？”

    程不周扫他们俩一眼，“其他嘉宾呢？就你们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