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路米站在原地目视妹妹一通行云流水的动作。直到门重重地合上，整个房间的墙壁跟着一起哆嗦了一下，他也没有动静。

    门侧悬挂的相框颤抖着。没一会便啪嗒一声斜了一个角，像个快要跌落的人堪堪抓住了那根钉子，摇摇欲坠地晃荡。

    伊路米眨了一下眼睛。

    他垂下眸子，抿抿嘴，在寂静里用牙齿寻找舌面上的伤口。他用上牙由舌尖向后巡视，没一会，它们就陷在了冒血的咬伤中。

    伤口隐约呈现着伊露涅几颗牙齿的位置，最深的地方应该是那颗尖牙留下的，因此比其他几处扎得还要深一些。

    这么想着，他将自己的牙齿堪堪对应好位置，慢慢咬下去。

    伤口被施加压力，涌出了更多鲜血，和分泌的唾液一起在口腔积蓄。疼痛沿着他的舌头爬去各处发酵，所到之处像是有很多爪子在挖他的皮肉。直到伤口由疼转麻，他的下巴和咬合肌也开始酸胀，他才张开嘴，放过了自己的身体部件。

    这种伤于他们而言不痛不痒。说不痛，其实并不是没有痛感，只是不值一提罢了。考虑到口腔里的恢复速度，明天这个时候，他的舌头就可以好个七八成，小一点的外伤就更不用说了。

    他侧头，手指在颈处的小刺伤上抹了一下。

    已经不流血了。

    伊露涅再怎么威胁也不会杀掉他的，或者说正是因为不会杀，才会威胁。

    ……

    没忍住。

    想到这儿，他在这无声的空间里遗憾地叹了口气。像是舞台剧某幕结束的钟声，灯光消逝，画上刚刚一切的句点。

    伊路米熟门熟路地找到洗手池，拧开老式水管。清水扭动着身体流了出来，每一缕都拧得像个麻花。水滴滴答答地点着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手指间隙溜走，依恋着他的手背，带着他的气息灵动含蓄地落在池壁上，溅成四散的水珠，仰面朝着他，缓慢朝着排水口滑动。

    他歪着头，看着这一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把普通的水拟成具有人类行为的事物。他分明应该琢磨怎么把妹妹哄好来着。

    他妹妹除了出于警告意味地咬了他一口，刺了他一下，一没有对他大喊大叫，二没有扑上来和他大展拳脚，而是自己闷着头走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

    发生这种情况其实不能怪他，他也没计划今天就这样亲吻伊露涅，这样做伊露涅是一定要生大气的，头脑清晰的伊路米很清楚。

    他只是在那一刻，被忽然升腾的欲.求牵带着，让理智放了通行证，去得到他很想得到的东西罢了。

    伊露涅很了解他，却又不那么了解他，这是让伊路米觉得可爱的地方。他的妹妹能清楚地发觉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展现的异常，却又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如果她知道，就不会问出口了。这恰恰证明他平日里隐藏的不错，没让伊露涅察觉到他更深的心思。

    但眼下，因为他的放纵，伊露涅一定是知道了。

    伊路米用水洗掉脸上和身上的血污。

    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用几根手指捏掉挂在下巴上的水。

    他早晚都会去试探伊露涅的底线，只是今天的一切顺水推舟，提前进行了。

    伊露涅爱他，他当然知道，他只是觉得不够，那不是她全部的爱。

    她既然爱他，为什么不把她的全部交给他，而还这样有所保留呢？

    他已经从她和妈妈的相处里看出来了，如果一味挑战她的底线，她只会对人的提防更加严重，也会磨损掉对他们原有的耐心和爱。

    不，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伊露涅保持着对他溺满的爱，并毫无保留地坦诚对他。

    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如果伊露涅弱点就好了吧？那样她就没什么资本任性了。妈妈也不会期望她成为家史里最优秀的女杀手，而是理所应当地把她当做自己的变装娃娃；爸爸也不会对她抱有很好的期待，把她当做未来能辅助下任家主的家族成员去培养。如果那样，伊露涅就会比现在更好掌握，爸爸可能也会把伊露涅的管理权交给妈妈或者他，他也可以较为容易地占有控制她，那样确实不错，但…

    伊露涅的价值就不如现在这般彻底了。

    未来的家主自然会需要能力极强的人辅助帮助，现在家里除了他还有谁适合做继承人的候选吗？

    糜稽当然不算。

    他其实就是现在唯一的继承人。

    他可不否认伊露涅的能力，伊露涅似乎也认同这个位置，所以现在的伊露涅在他看来，就是利益最大化的妹妹。

    是一个趋于完美的妹妹。

    之所以用[趋于]，是因为这样的妹妹他还没掌握在手里。

    他很喜爱伊露涅。虽然她任性，不听他说话，还对他有防范，但在她缠着他的时候，和他好好在一起的时候，关系亲密又融洽的时候，这个妹妹甜腻可人得就像一个属于他的，只爱他的，由他娇生惯养出来的猫。

    就像他还在养伤的时候一样。她在他还没苏醒的时候一直在他身边呆着，还主动跑过来和他天天睡在一起，她抱着他的那条胳膊睡，整个身体缠着它，还会趴在他身上，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去听心跳。

    “你在听什么。”他问。

    她头发散着，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片刻，她挪动脸，用蓝盈盈的眼睛看着他，小声说。“在听敲门。”

    她一边听，一边继续说。

    “等敲门的声音变大，你也就长大了。”

    她的手在被子里钻，去拉他的手。

    “快点长大好不好。”

    “为什么？”

    “长大了你就变得很厉害啦。”她懒懒地说。“这种事就不会出现了嘛。然后…”

    “嗯？”

    她抬起头笑吟吟地说。

    “你就要接爸爸的班了哦。”

    “那到时候伊露涅想做什么？”他拉住她的手。

    “秘密。”

    她凑近他，皱皱鼻子，戏弄道。

    他胳膊一伸，圈住她的脖子把她一下压在怀里。

    伊露涅挣扎着，咯咯笑个不停。

    “快说。”他语气平静道。

    “就是秘密！”她两只手抓着他这条用力的胳膊笑得发抖，留意着没碰到他的伤口。“秘密怎么能随便说！”

    伊露涅乱着头发挣脱，躺进被子里，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快睡觉啦病号！明天我还要训练！你再不好就要追不上我啦！”

    伊路米低头看着涓涓水流旋转流逝进排水口。

    他知道为什么会将水流生命化了。

    他在想伊露涅。

    他用手重新去试探扭动的水流。水渍沥沥拉拉地沿着他的皮肤弥漫滴落，流向去向未知的出口。

    他扣上塞子，看到水流缓慢汇聚在池子底部，忧伤地无路可去。

    他把手放了进去，让它们容纳他。

    清水在他的目光下慢慢攀升到他的手腕，摩挲他的皮肤。像是刚刚她银色的脑袋和他贴在一起。

    他拧上水龙头。

    这栋房子是已经死去的男人的家。他跟踪男人回来取东西，便解锁了这间无人打扰的绝妙场所。

    但他也要收拾一下在场痕迹离开了。

    伊路米越过客厅，站在衣服袋子旁，开始换妹妹新买的衣服。

    他要去找伊露涅了。

    他把头从新衣服里钻了出来，商标已经被提前剪掉了。

    他很好奇这次情况下，她会如何对他。

    他整理好袖子。

    她会原谅他。

    他拽了几下衣服，大小合身。

    毕竟她爱他。

    他插着裤兜，看着刚才发生故事的墙面。

    上面的一扇通风窗外，正粘着这个天气生成的细小水滴。

    ……

    只要她还爱他，伊路米就总有办法让她原谅他，并让她和往常一般那么亲近他。

    她本来就属于他，将来这个家也会属于他。

    所以她为什么总要和他隔着那么点距离呢？

    她不该对这个世界上和她联系最亲密的人这般。

    但，他还是能包容她的。

    伊露涅只是需要时间，他懂。

    伊路米看着窗外的夜色，觉得以后没人会让他再这么耐心地对待了。

    谁让他真的，很喜爱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