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晌午，揍敌客家一处宅子的玩具屋，当伊露涅正在堆成小山的玩偶堆里自娱自乐时，她用特训出来的步子慢慢靠近，直到距离孩子只有一步时，伊露涅也没留意到她。
“小姐？”元香弯下身体，在她背后叫。
伊露涅在娃娃里仰起头，刘海散在额上，对她笑吟吟道。“刚进来就知道是你啦元香！”
“我还以为小姐根本没发现我呢。”元香温柔附和道。“还以为您退步了。”
“怎么会！别想逃过我的耳朵。”
元香蹲下来，十根手指在空中舞动。“您就不怕在下偷袭——挠你痒痒？”
“你才不会呢！”伊露涅咯咯直乐，靠在娃娃堆里。“而且，我也可以挠你！你也怕痒的嘛！”
元香宽柔地望着她的笑脸，心底酸痛的苦楚愤恶却持续挑动着她的神经。
“…小姐。”她清清嗓子。
“嗯哼。”
“在下好奇一件事情，想问问您。”她低下头，将脸埋藏进阴影中，只有轻盈声音飘了出去。
“你说呗。”伊露涅把一个洁白的大兔子玩偶拉出来，放在自己身前。“不过你知道什么是不该问的哦。”
“是的。”
“嗯哼。”
“您知道…”
“什么是朋友吗？”
元香没有想到这天的自己是这般冷静，冷静到毫无杀意。
……
那天，离开警局的元香独自来到警官嘴里说的薰衣草蛋糕店。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元香抬手遮住日光打量着店面的灯牌——淡紫色的店名用圆体字镶嵌在上方，是克莱因会喜欢的装修风格。克莱因很喜欢这家店，每次回来都会吃到她专门来这里买的面包——这儿的芋泥咸蛋黄夹心面包是她们的最爱。元香透过玻璃门看进里面，中午的店里还没有什么顾客，只有忙碌的员工在清理卫生或将面包坯放进烤箱。
元香推门进去，踩上亮晶晶的地板，闻到难以掩盖的面包香气。
“欢迎光临，我们刚刚营业，面包还没有做好～”
正对着的前台小姐利落地整理着收货台上的独立包装，面带微笑道。
“没关系，我可以等一等。”
“小姐想等哪个面包？”
元香四下看看，来侧边拉开一个凳子，避免了摩擦的声响。她抬头望着暖色明亮的店铺，微笑道。“芋泥咸蛋黄。”
“啊！这可是我们家的招牌呢！”前台欢快地说，今天的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您是第一次来还是老顾客啦？”
“第一次，不过我经常吃你们的面包。很好吃。”
“是吧，我自己也很爱吃呢！真的很香！”
元香笑着应下。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话锋轻轻一转。“我朋友应该是你们家的常客。”
“是嘛！是什么样子的？我的记性还不错，如果是我的班，我应该会记得呢。”
元香小心回忆着克莱因的样子，手开始不自觉地比划。“经常在这边扎一根麻花，绿色的眼睛，褐色的头发，脸颊这里有一颗痣…和你差不多高。”
前台动作停顿了。
一丝复杂的情绪迅速覆盖上她的脸，前台犹豫地瞥了元香几眼，手上恢复动作。她慢慢转去展示区收拾东西，一会，轻声道。
“我很遗憾…”她的侧影像在安抚她。“她是我们的老顾客了，没想到是你的朋友。”
后厨玻璃内，蛋糕师依旧专心致志地摔打面团，似乎没有听到外面的对话。
“…你别在意。”那句话让热意又一次袭至眼眶。元香无措地眨了几下眼睛，打湿了睫毛。她抿抿嘴巴，轻声补充。“我只是想来她曾经到过的地方看看。”
“…我理解。真的很抱歉。”
没有说话的声音了，空气里只剩下了面包的香气，和换气扇呜呜转动的声响。
“…那个。”
元香压制住上涌的悲伤，勉强平静地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她最后一次来是什么状态吗？我只是…很想知道。”
“她挺开心的。”过了一会，前台做完手里的活儿，靠在桌侧对她轻柔地说。
“她看起来挺开心的。”
“那天中午她打电话来，说自己下班可能会晚，担心我们家的招牌…就是芋泥咸蛋黄卖空，想要我们留一份给她。因为是老顾客了，只是举手之劳，于是她在晚上九点来取的面包。”
“她说是朋友要回来，所以一定要买到…”前台踟躇地看过来，像在疑问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她。
“那就是我了。”元香哀伤地笑了一下。回答她。
“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前台说。“在你坐的位置上，她还陪一个小姑娘吃完了蛋糕，他们是最后的客人，一起离开的店铺。”
元香甩头看来，目光让前台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
“对不起…！”元香手放在身前道歉，眼神又无措起来。“我只是，没想到还能多听到她的事。”
“没…没关系…”前台小心喘了一口气。刚刚客人的目光太锐利，几乎穿透了她。
“我能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吗？”元香小心地问。她没想到这样的反应会吓到她。
“…就是个普通孩子，她来买了最后一份巧克力草莓蛋糕。看个子…大概要上小学了？”
元香胸口剧烈地抽痛一下，背后渗出了一层热汗，被衣服吸收。她脑袋空白，半张的嘴，手扶在扶手上，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她本想脱口而出那孩子是什么模样，但话停在口腔里，就是说不出去。
会是小姐吗？
她的意识里飘渺着这个问题，它不清晰，几乎淡化为一片雾气，但元香无法忽视它，甚至不敢靠近看得更加清晰。
她害怕上前。
这是她的顾虑，是她停在这一刻的原因。
如果真的是小姐，她要怎么办？
她这么急着知道凶手，是想亲手报仇，但如果这个人是小姐，她下得去手吗？
如果下得去手，她要怎么下手？
“元香，你看，我能亮出来指甲啦。”
“元香，你来和我一起过家家啦。”
“元香，听说你成正式的管家啦？”
“元香，帮我把鞋子穿上。对啦！我的脚长大啦，长大了半码呢！为此我以前的鞋全部都可以换掉啦！”
“元香，要不要考虑在我家签终身合同呀，我很喜欢你嘛。”
元香用手遮住半边脸，像是一个临近枯萎的植物，垂着头。
“…她是…银色的头发？”她用不想要店员听到的声音问。
“咦？你认识吗？是的，她扎着两根麻花辫。”店员听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大人，她说是管家。”
元香撑着墙面离开了面包店。太阳的光线格外强烈，刺得她眼睛痛。她多希望今天是个阴雨天，可以把她和所有人彻彻底底淋透，让她的狼狈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在心底呐喊，词语增增叠叠，堆积出沉重剧烈的海啸，遮住了天空，阻隔了声音，连带着楼宇将她一同冲垮。
顾虑在混乱间不见踪影，洪水裹挟着万物一路而下。什么都消失了，她的父母，她的痛苦，她的工作，此时如过眼云烟不堪一击，只有克莱因躺在停尸柜中的模样不断闪回。时间回溯，克莱因慢慢恢复如初，她的辫子回来了，肤色回来了，绿眼睛睁开了，笑脸回来了，能站起来走动了，并在记忆里快速重映着自己的过去。
“元香，我希望你能有重新拥抱阳光的那天。”
她停在这个时候。这天艳阳高照。
“那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元香问。
“为什么要抱我呀。”她说。
“就当你是我的太阳。”
“你好肉麻啊元香。”克莱因笑起来。
元香睁开烧得通红的眼睛，看到人潮不绝的人间。太阳正照耀在他们的身上，淋上一层金灿灿的轮廓，她看看自己，她靠在墙上，身体淹没在阴影中。……
她起身，离开。
她会继续去找更为确凿的证据，一切若真是如此。
我会杀了你，伊露涅。
她冷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