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这样挨着伊路米，伊露涅大概根本睡不着。与其说睡，等待或许更适合概括她的状态。
她闭着眼睛，睡眠就像浮在水面的羽毛一样轻。面罩里的呼吸像稳定的节拍存在于她的头顶，这是现在最能让她安心的声音。一会，远处的门开了，听脚步是母亲，她对家里的长辈道了一句礼节性的感谢，然后来到床前。
伊露涅睁开眼睛，母亲站在对侧，一声不响地望着儿子。
“你要在这里一直陪着哥哥吗伊露涅？”
她多半已经和丈夫商量出了对策，现在要一起收拾家里的烂摊子。
母亲的轻声细语很好听，或许是因为她这样说话格外难得，所以在孩子和丈夫眼中自然地提高了魅力。
“等他醒我会告诉妈妈的。”伊露涅同样轻声说。
基裘俯身去抚摸伊路米的额头。伊露涅看着她红润嘴唇到下巴的曲线发呆。母亲的脸很小，尖尖的，她说她和伊路米都遗传了她的脸型，等慢慢长大，会和她越来越像的。伊露涅尝试着通过妈妈的模样去想象哥哥将来的样子，她用拇指摩挲着哥哥的手，脑子里慢慢得出一个答案。
秀丽的美女。
伊露涅将目光同样放在兄长脸上。
虽然天天都在一起对彼此的脸见怪不怪，但伊露涅承认兄长长的就是挺漂亮。当裙子套在他身上，他踏着妈妈要求的步子打扮得体幽幽走来…
真的很像女孩。
和伊露涅比起来，他的漂亮更内秀，表情波动不大让他美得更含蓄了些。妈妈很早就意识到这点，心血来潮的时候便很喜欢为伊路米换上和式或中式的女服。
基裘抚摸着她美丽的娃娃，不知是不是母爱翻涌，慢慢地，她声音又紧绷起来。
“不可理喻…”
她咬紧牙关。洁白的齿在艳丽的红唇间格外显眼。
“那些家伙…一个都不能留。”
她伴随着电子仪器的狂响起身，立刻就要冲去门外，临走前她又倏地停下，看向伊露涅用还算温柔的声音道。
“你哥哥如果三小时后还没醒，就动一动他的伤口让他醒，他不能这样让妈妈等这么久。”
伊露涅看着母亲像一道风一样冲出去，嗖一下路过观察窗，带起保证安全的两位管家的头发。消失不见。
她大概要去处理家里事物了。
伊露涅轻轻坐起一点身子，高祖父也不在了。
她又躺会去。
快点醒吧哥哥。
她把他的胳膊往怀里抱了抱，下巴轻轻贴在他肩膀上。
不然我可要戳你伤口喽。
……
……
晚上，随着眼前场景的清晰，意识似乎一同恢复了。
伊路米看着天花板，脑子像块空白的画板一样纯净无瑕，他迷茫了一下，眼睛四处转。
终于，他的脑子开始运转，本属于他的记忆一股脑跑回来，让他意识到了现状。
他好像被袭击了。
这么想时，他的知觉顺利上岗，后背钻心的痛就像在认同他的观点。
他不会真残废了吧。
伊路米撑着疼痛又动了动。
哦，保住了脊椎。伊路米判断着，又动了动。现在应该是裂了两根肋骨，然后肺出了一点问题导致前身也动了刀子治疗。
不错嘛。
家里长子赞赏自己的成果。
他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发展前途，他现在是家里继承人的不二之选，他的好坏可是和家族未来挂钩的！
现在这个伤就是小意思嘛，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的！
伊路米越想就越发地愉悦，嘴角都要翘起来了。可他忘记了身体还无法承受这份情绪的重量，为了让他克制一些，伊路米的肺一疼，咳嗽起来。
他感觉一阵风拂过，床猛一塌，一个人不知道从多远的地方飞了上来，蹲在他眼前，看着他咳嗽。
伊露涅快速咀嚼着嘴里的晚饭，像个猫一样探着头打量伊路米。她身体保持着微微紧绷的状态，像是发现了一个未知的事务。
咳完的伊路米虚弱地抬起手，一把把氧气面罩去掉了。
伊露涅眼睛紧跟他的动作，直到面罩掉去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露涅欣喜若狂地尖叫起来，一时间，像烟花爆炸，声音使空旷的房间格外拥挤。
“快给妈妈打电话！！”伊露涅冲管家用很高的分贝模糊不清地叫。“醒啦醒啦醒啦醒啦！！两个小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露涅持续输出，屋子被塞得越来越满。
伊路米觉得他离声源太近，耳朵要去世了。
“…伊露涅。”他虚弱地叫，他的肺还不允许他多说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露涅一脚跳去一旁的沙发当庆祝的蹦床使，全然没有听见。
“……”
“哥！！！！！”她又亢奋地蹦回他旁边凑过来脸，但落脚轻柔。
“……”正在耳鸣的伊路米疲倦地移来视线。
眼睛交汇在一起，兴致勃勃的伊露涅慢慢就安静下来。一旁管家通知消息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她看着模样不变但虚弱的兄长，嘴巴上甜滋滋的欣喜越发酸苦起来。
“我还以为……”
她撇撇嘴，眼泪的水龙头又打开了。她啜泣着，用手背去擦眼睛。
“你吓死我了……”
伊露涅把湿哒哒的脸凑过来，两只手抱住他的头痛哭。
伊路米的脸被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还能闻到伊露涅脸上奶油浓汤的味道。他身上还再疼，这是他第一次被刺破内脏，疼痛位置和方式也很新颖，开发了新感受。但这不重要，因为现在，名为愉悦的情绪似乎又要爬上来了——他的妹妹好像格外担心他，是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才等到他姗姗来迟的苏醒。
伊露涅真是很爱我呢。
想到这里，思维上的巨人，身体上的残疾的伊路米虚弱地抬起一只手，去抚摸伊露涅的脑袋。
伊路米开始粗略复盘。
这次事件虽然还有很多疑点，但从结果来看，他在没死的情况下，增长了被偷袭的经验，获得了新的疼痛体验，然后，最快乐的是，睡醒就收到了妹妹满腔的爱。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在疯狂摇晃。
活着真好呢。
他摇着不存在的尾巴想。
可惜现在他不方便说话，不然，他高低要向伊露涅确认一下心意。
嘛，确认不了也无妨。
他已经知道妹妹很爱他了。
……
……
……
一年后斯卓兰蒂海滩集市某处民宅——
“哦，很不错嘛。”
伊路米打量着被他钉在地上一点一点敲碎骨头，损伤声带功能的中年男人，正在像蛆一样痛苦地扭动。他用黑的漠然的眼睛，玩味又心不在焉地瞄着他，忽然就想起什么。
他啊了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喷洒了很多血液，有些甚至已经暗淡了。
“…忘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伊露涅新买的衣服这么快就弄脏，她会很生气的。”
“嘛，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过了一会，他一锤手心，旋即又微笑起来。他蹲在男人血肉模糊的头侧，开始用针尖轻轻划弄男人扭曲的面颊。看着他因为痛苦而颤抖，伊路米轻声道。
“放心。现在你死不了。”
“我妹妹还没过来呢。”
“等她看到你，会高兴的不行的。”
“我可是很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