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伊露涅和伊路米的拉手就像现在一样，手心对手心，拇指交错，其余的手指包裹着对方手的外侧。
随着慢慢长大，有一天伊路米拉住伊露涅的手时，将所有手指交叉在了一起。
“咦！”四岁的伊露涅被新的拉手方法勾起了兴趣。“还可以这样拉手！”
她把手抬起来，兴致勃勃研究这个崭新的方法。
“你是怎么想到的呀！”她问。
“忽然就发现了。”伊路米说着，用手指指着两人相合的小手。“伊露涅觉不觉得这样子拉手更亲近一些？”
“对呀对呀！！”伊露涅点头。“很充实的感觉！”她用用力。
“你只有这种感觉吗？”伊路米问。
“嗯？”
伊路米用黑黑的大眼睛望她。
“你说话呀！”伊露涅催他。“不要总是发呆啦！”
“没什么哦。”伊路米把头扭开，用平淡的声音说。
“你生气啦？”伊露涅探过来头。
“没有哦。”
“你肯定生气啦。”伊露涅说。“为什么嘛。”
“没有哦，那是你的错觉。”
“说谎！快说为什么啦！”
伊路米没有吭声，他眼疾手快一个棒棒糖塞进妹妹的嘴里用于堵嘴。
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伊路米经常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又不说自己在想什么，久而久之伊露涅就习惯性无视了，但现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又想了起来。
他们用最初的拉手方式并排走在去往海滩集市的路上。
崖边的草地湿润，风撩起它们的脑袋，带来冷气和原生的气味。伊露涅用另一只手把耳边飞起来的头发挽在耳后，看着远处绚烂的集市灯火，就像两极地区的天空才会有的漫漫星河。
他们已经一声不吭地走了五分钟了，悠哉悠哉，不紧不慢。
伊露涅不知道要说什么。虽然他们已经和好了，误会解开了，她却没想像从前一样兴高采烈的，就像从顶端掉进谷底需要有重新爬上来的过程和时间，他们只是确认和好了而已。
她把手放进伊路米手里时没有做任何暗示。皮肤接触，角度倾斜，他的手指拂过她指尖的缝隙，她想象到了十指相扣温热安心的感觉，却觉得如果他那样做，她一定会手一歪，躲过这个动作去牵他的手。而伊路米此时也心领神会一样，他掠过她的手指，握住了她手的外侧。
他安静地看看她，两个人一起走。
伊露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
她似乎想把指头扣在一起，却又觉得伊路米现在就和她十指相扣有些冒犯，他们的关系还没恢复到这个程度呢。
她矛盾地想。
现在这样拉着手，就像一种形式，用于证明他们已经和好了，所以才会拉手。
可是好的时候哪怕不拉手也是好的，不用并排走也是好的，双方都很确信二人的关系，便不需要这些无关紧要的动作来试探，就算做了这些动作也是水到渠成，是关系里自然而然就会发生的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要把“拉手”单拎出来，用于去证明他们的关系。
伊路米如果确信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了，一定会理所应当地扣住她的手的。而如果伊露涅问他你为什么这样拉，他还会理直气壮地问难道我们没和好吗？
他不这样理直气壮地拉她的手，清淡的失落忽然弥漫上了心头。
你不确定我们和好了吗？
虽然我还有些排斥，但你为什么不扣住我的手呢？
你明知道我也就是和你吵几句嘴，不会松开你的。
你觉得我会甩开你吗？
晚风吹袭着他们，伊露涅的余光逆着风，留意着伊路米。
她其实手有些冷，哪怕和他拉着手相互汲取温度，也远不如兜里暖和。
伊路米握得不紧不松，她也没做什么动作，她想，如果她试图松开手，伊路米还会不会忽然抓紧她，问她要做什么呢？
应该会吧？
不然他为什么要主动提拉手呢？他不就是想和她拉手吗？
……
“我手冷。”她张口，掀开寂静的帘子。
伊路米看看她，把握着的手放进自己兜里。
毛茸茸的内衬里暖和又拥挤，他们两个的手挤进去，在里面依偎着，就像小时候冬天喜欢睡一个被窝一样，他们会把周围的被子全部都裹严实，浑身上下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喘气。然后这样温馨的小窝会在他们睡着后，被喜欢胡乱翻腾的伊露涅搅个底朝天。
伊路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把妹妹拽回来，重新给两个人盖好被子，如果被发癔症的伊露涅蹬了好几脚有点火气，他就会不管她，自己把被子全部卷走睡觉。被冻醒的伊露涅会爬回来找他，把他左右卷好的被子再掀开钻进去，用冰凉的胳膊腿抱住他这个人形暖炉继续睡。
她用指腹在兜里轻轻抚摸着兄长的皮肤。
她其实，也没那么坚决一定要和兄长分开睡。
如果不用长大，一直停留在小时候似乎也不错。
只是妈妈总在强调长大，爸爸总在强调以后，家里的所有仆从都喜欢说他们长大了。
长大对他们都有一种魔力——会像爸爸一样厉害，出行不再受限制，不需要天天上课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似乎只要努力长大，离这些就越来越近了。
在她看来，伊路米沉迷于这种魔力，应该不会有刚刚的想法才对。
可他总是不爱和她说他的所有心思，这件事又怎么能怪她呢？
他还经常烦她没事儿找他玩儿呢。
所以会烦她的家伙，为什么还会想让她不要和他分开呢？
怎么她缠他不是，走了也不对了？
“哥，你想长大吗？”伊露涅轻轻问。
伊路米安静了一会。
“先不说我。”他不紧不慢地说。“你觉得这种事我们可以做决定吗？”
“我一直觉得你很想长大。”
“嗯。”
他给了一个简短的音节，像是不想再多聊一样。
伊露涅犹豫了一会，继续问。
“你觉得小时候好，还是长大了好？”
伊路米的步子停了下来。
他平淡如水地望她。
伊露涅觉得这一刻的无声，似乎有很多她难以听懂的内容从他眼睛里钻了出来。只这些是内容太多，它们纠缠成粉末，谁也没占据主要地位，造就了此刻的静宁。
“你觉得呢？”听得懂的语言冒了出来。
“我觉得，”她有些疲惫地看看一侧的草地。“这是我第一次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这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呢。”伊路米提醒她。
“我知道。”她慢慢说。“我感觉，它比数学物理难多了，你应该比我想的快。”
伊路米没说话，目光也还在她身上。
“不想说算了。”等草地又被晚风吹袭一波，她对他提提嘴角。“只是顺嘴问的而已，走吧。”
她往前走，拉着她手的人没有动。
“怎么了？”
她问。
他额头的碎发像草叶一样被吹起，一对寂静的黑眼依旧停留在她这儿。他就这样像在思考一样地安静了几秒，轻轻道。
“比起这两个选项，我觉得现在是最好的。”
温暖的口袋里，他将手指扣进她的缝隙里，像契合的两个零件咔哒一声组合在了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部件。
“你也这么认为吧。”他说。
“你以前经常会觉得我很烦，不是吗？”伊露涅勉强用平静的声音说。
“你的确很烦。”他承认。
“那应该眼不见为净。”她说。“我们有些距离其实是件不错的事情。我们都需要个人空间了，不是吗？”
“不是。”他稍显任性地反驳了。
？
“什么？”伊露涅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虽然很烦，但也没到那个程度。”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也不是不行。”
伊露涅看着他。
“我很多时候其实很烦你。”她说。
“所以你想和我分开。”
“但我没有。”
伊路米等待着。
“我很多时候都想杀了你。”她继续说。
“但你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他似乎很诚实地说。
伊露涅了然于心地瞅他。
“那你松手吧。”
出乎意料的，伊路米真的放松了手指。
伊露涅把握得发粘的手慢慢抽出来。他没有一点反应，不似从前像抓鱼一样地直接抓紧。他们指尖的热气似乎还纠缠在一起，有看不见的皮筋牵着，如果不是她打定主意要这么做，或许手又会自然而然地钻回去找他，就像小时候被冻醒就会钻他的被窝一样。
她取回自己的手，准备继续向海滩集市走。
伊路米迎面又把她抱了回去。
“我知道你爱我。”他抱着她说。“你最爱的是我。”
伊露涅伸出双臂回应他。他贴在她身上，胳膊揽紧她，像是一直在重新确信她爱他。
她觉得现在的兄长格外幼稚。
他从前大概从来都没想过要确信这件事吧。
“哥，”伊露涅也紧紧抱着他。“你现在很幼稚。”
“这很正常，我还不到八岁。”
“……”
是啊，他们还不到八岁。但听到最多的，似乎是“你们已经八岁了。”
可他们才不到八岁而已，还是小孩子。
他们还是小孩子而已，她可以幼稚，为什么兄长就不可以幼稚了？
可能他总是展现出脱离幼稚的那一面吧。
所以想要迫切长大，一直很成熟的你，为什么会在我们兄妹的关系上有这么幼稚不切实际的想法？
“真难得，你承认自己幼稚。”她轻轻说。
伊路米没有说话，他继续抱着她，像是能抱多久就抱多久。
伊露涅闭上眼睛。
“我也觉得现在最好。”她埋在他脖子里。
“景喜欢，气味喜欢，人也喜欢。”
“好喜欢。”
她慢慢说，语句热乎乎的。
“而且现在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爱你。”
她坦然地告诉他。
伊路米扭过头，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耳骨，甚至能听到卡崩一声脆响。
“啊！”伊露涅叫。“你干嘛咬我！”
“忽然就想了。”他准备继续咬第二下。
“停！停！你是狗吗！我不要！松开我！”
挣扎中伊路米掰着她的脸又亲了一下。
“停！够了！快点去买衣服！这儿太冷了！快点速战速决！你别这样了！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