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放回功德簿。走出正殿，映入眼帘的是台阶下伏拜的一众镇民。
境随心转。当初认为粗糙劣质的神像，换一种角度看，也不失为朴实庄严。
雾霭升腾，这个让桐花镇数代“人”虔诚祭拜的神，似乎真的在冥冥之中庇佑着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在这个秩序井然、所有“异端”都无路可逃的封闭小镇里，挤出一条出逃的裂隙。
闻野跟着江同学回到圣殿的时候反应出来不对了，就这么简单？
桐花镇人均氪金拜神，在江阿花之前，哦，不对，江狸之前，就没人能想到通过功德簿找回自己的名字吗？
他们究竟是找不到，还是根本就没想过去找？
白芷不会知道闻野的这些疑问，这是团圆祭前的最后一夜，拥有了江狸记忆的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回到圣殿后，她打开了在江家房间里找到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琴弦。
一段对话在江狸的记忆中浮现。
“就像需要通过一个神奇的站台才能进入魔法世界那样，沟通两个世界的门也不会凭空开启。”随着话音落下，一段轻快的曲调在他指下流淌。
“为此，有人设计了一个敲门的暗号。”
“现在，我把这个暗号教给你们。”
“因为某些限制，我不能将完整的旋律教给你们，只能将它分成三段，你们一人学两段，这样只需要两个人合奏，就可以打开这扇门。”
所谓暗号，是一支很有感染力的大提琴舞曲，在门外的世界里很经典，但不会存在于桐花镇的知识体系。
鹿老师有四个学生：江狸、鹿霖、燕如和小乖。
除却死去的燕如和忘却自己姓名的小乖，如今能完整输出这段暗号的，就只有她和鹿霖。
但已经成了圣子的鹿霖，大概率不会帮她。
又是一个死局吗？
叮铃铃～
叮铃铃～
清脆的铃铛声再次在长街响起，熟悉的旋律让白芷微微有些怔松。
过去那些年，作为江狸的她，似乎和鹿霖关系还不错？
【亲爱的尸尸～】白芷发出甜甜的呼唤。
【要死啊！】旗袍女尸抖抖不存在的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你好恶心心哦。】
恶心心的宿主选择开门见山：【江狸被删掉的记忆太多了。】
【所以？】
【我需要借用一下你那聪慧的大脑，帮我筛选出最特别的部分。】
【比如？】
【比如明明没有鹿隐的存在，却依然被删除的记忆碎片。】白芷正色道，【这种高难度的工作，只有你的超级智脑可以做到。】
旗袍女尸原本不想理她，可是......可是她夸自己聪明诶！
一众玩家带着自己的圣子圣女在长街聚集。所有人都神色凝重，或许他们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在这种场合下见到圣子。
鹿霖出现的原因也很简单。
“今天下午有两位饲养者被取消饲养资格，你们是否有人愿意收养他们留下的圣女？”
死掉的是被高鸿一刀封喉的余范，以及被一众玩家围杀的高鸿。提起他们两个，圣子鹿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你们共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商讨由谁来认领两位圣女。”
最有优势的高鸿死后，剩下的玩家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为了多一分被选中的可能，这些没有太多退路的玩家纷纷请缨饲养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孩，在高调诉说了一番自己的优势后，争执不休的众人想请鹿霖做裁判。
鹿霖叹了口气，对那两个神色木然的圣女说，“你们自己选吧。”
男玩家们立刻蜂拥而上，围住两个圣女。
剩下的几个女玩家对此嗤之以鼻，左右看了看，讽刺道，“跟一群看见肉骨头的野狗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一只畜.......一只狮子。”
在白芷冰冷的视线中，剩下的那个字被吞了回去。
鹿霖的视线也落在了牵着大狮子白芷身上。如今，像她这样保留神智不说，还能发火瞪人的圣女实在是不多了。
【结果出来啦。】旗袍女尸的声音适时响起，【江狸被删除的记忆里共有两段和鹿隐无关，都发生在十八个月之前的一个雨夜。】
不待白芷追问，旗袍女尸就滔滔不绝说了起来，【第一段记忆，当晚12点左右，你一个人在家，突然有两个陌生男人来你家借宿，你竟然毫无防备地给开了门，给他们安排好住宿后自己也回到房间睡觉。】
白芷托腮，【首先，桐花镇这么封闭，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生人？其次，江狸是个很谨慎的小姑娘，不会贸然让陌生男人借宿......剩下一段又怎么回事？】
旗袍女尸道，【当天夜里电闪雷鸣，江狸被吵醒了，关窗户的时候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一个人跪在她家楼下那条小巷的尽头，不知道抓着谁苦苦哀求。当时雨太大，跪着的和站着的人她都没看清是谁，但一年后江狸却认定那晚是鹿霖在求鹿隐，还找鹿霖对峙过，不过鹿霖没有承认。】
跪着哀求？白芷无法想象这个词会和鹿霖联系在一起。
缓缓抬眼，她对上不远处圣子的视线。
这个永远白衣飘飘、神色漠然，视万物为刍狗的圣子。
竟也会跪着求人，是为了什么呢？
知晓如何打开异世界之门的鹿家哥哥，突然出现的借宿者，江狸不合常理的举动......身为玩家的白芷觉得这个答案并不难猜。
逆着人流，白芷牵着狮子走上前去。
“我早该死掉的，对吗？”她直视着鹿霖。
那双向来静若平湖的眼眸颤了颤。
“一年半之前的那个雨夜，我的父母恰巧不在家，有两个陌生的外来人投宿，我自作主张地收留了他们。这个晚上，我应该会出事的，对吗？”
鹿霖没有回答她，白芷于是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身为你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江狸同学很不幸地拿了死亡剧本，那两个前来借宿的外来人或许是见财起意，当然也可能更糟，会杀死善良无辜的我。你提前知道了这个结局，于是提前赶到我家，原本想阻止这场悲剧，结果却被某个人阻拦。”
她每说一句，鹿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白芷加快语速：“但你不死心，于是跪下来苦苦哀求那个人救下我。或许是因为那个人与你当了几年半真半假的兄弟，他终于同意了你的肯求，改变了我的命运，甚至还当起老师，教给我们彻底离开这个镇子找回自我的方法。当然，这是违反规则的，他、你、我、燕如还有小乖都为此付出了代.......”
“别说了！”鹿霖神色一厉，“这不仅仅是一个所谓死亡剧本的问题，事实根本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除了那些叫嚣着捡漏圣女暂时无暇他顾的男玩家，到底还是有几个女玩家朝他们看了过来。
谢狮子低低咆哮一声，止住了她们想来看热闹的步伐。
系统一直在替她计时，自由沟通的时间还剩下五分钟。
白芷收敛了神色，定定望着鹿霖，柔声问道：“当圣子很快乐吗？”
鹿霖也回望着她，眼中的厉色渐渐褪去，惨然道：“至少我还活着。”
“活着？”白芷不由反问。
一个真正的npc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后，也会认为自己活着吗？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不想，也不能帮你。”鹿霖后退两步，又变成了那个古井无波、茕茕孑立的圣子。
“就因为你当了圣子？”白芷匪夷所思，这个人既然可以为了江狸的生死跪下求人，如今怎会不愿帮她逃离这个地方。
当不了圣女是死，当了圣女是生不如死，他就能无动于衷？
除非......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和我是否当了圣子没有关系。”鹿霖接下来的话，毫无余地地印证了她的猜测。
修长的手指伸向鬓边，温柔地理顺了白芷耳边的碎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真正的江狸如今过得怎么样？”
纵然有过心理准备，白芷的脸色依旧是变了。
“你果然不是她。”鹿霖的眼中流露出一缕浅淡哀伤，“那么，她是被......销毁了吗？”
白芷后背一凉。
【警告！警告！】尖锐的电子音在脑海中疯狂肆虐，白芷只觉自己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玩家白芷npc身份暴露，即将进入销毁程序，倒计时30分钟！】
“......”白芷狠狠闭了闭眼，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原来有些人，不仅能把天聊死，还能顺便把自己也给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