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她是不是死了?”

    “她死没死还难说,我看你倒是不想活了!”

    “我也是一时失手……只不过一头小牛犊,出一贯二百钱她都不肯卖,您说她是不是知道了风声,想自己将这头牛献去廷尉府?”

    “……”

    缪妲仿佛被牢牢困在某处,四周漆黑一片。看不见,动不了,只双耳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在说话,他们的声音很近,这两人口中的死人是她么?

    缪妲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久到头脑都变得不甚清明。

    她努力地想要分辨这两人的话究竟是何意。

    廷尉是何人?什么小牛犊?

    她只记得姬玉自刎,洛邑城破,而她……她被刺死了。

    是的,她亲眼看见那柄短匕插入自己胸口,下手的人蒙着面,她就这样死了。

    虽说死得有些出乎意料,但也算利落干脆。

    忽然有粗喘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接着脸上被湿黏的东西滑过。缪妲隐隐闻到一股草腥,她挣扎着想要躲开。

    “叔父,快瞧!她……她的手指动了!”

    “一惊一乍做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老者颇为嫌弃地踹了李四一脚,催促他:“管她是死是活,把这贯钱扔这,这牛便是我们名正言顺买下来的,她得了钱一时高兴上林子里发疯送了命与你有何干系。”

    “话是这么说,可若是查到咱们头上……”李四有些迟疑,他可不想被打一顿抓进牢狱。

    “廷尉要供奉祭祖,若是能将这牛献去当祭品,被管事的看重,得到的赏钱何止十银,说不准还能赏你个轻松活计。若是廷尉喜欢此祭品,你还能出事?”

    老者拍掉身上沾的草屑,瞥见那横躺在地上满脸血污的瘦弱女子时心中一惊,随即扭头轻蔑地哼了一声后往山下走去。

    李四对着他叔父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坏事都教我担着,你倒是撇得干干净净只等着分钱。不就是个私学的塾师么?整日在这逞威风甩脸子。

    不过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牧廷尉掌管朝中最要紧的诏狱和律令事宜,若是能一举得到他的赏识,自己还能去坐牢不成?恐怕他们都得过来巴结自己。况且这萍萍本来就是个傻的,家中只有一个兄长和年迈的祖母,也不怕他们来闹。

    细细思量一番之后,他拿定了主意。小心翼翼绕开那女子,牵起地上的牛缰往山下走去。

    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坐在石块后边等着的老者,李四心中鄙夷,脸上仍是堆满笑:“叔父,您到时候可要在管事面前替我多说几句好话,”

    像他这种平民,是没有机会走到廷尉府管事面前献宝的。

    老者点点头,神色比先前缓和了不少:“若是能得管事中意,我自然会为你美言。”

    心中却道:无知竖子,便是将你夸上天也还是块朽木之材,岂敢妄想拉跌我的脸面。

    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气氛下了山。

    缪妲藏身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之后,看着他们渐行渐远。那头小牛犊频频停下朝她这边回望,发出牟牟哀叫,又被李四抽着鞭子往前赶。

    那是一头通身白色的小牛犊,头上长了一撮长毛,牛尾上缀了一点黄。刚刚长过她的腰,一身皮毛油亮柔顺,眼睛也是天真纯净。

    这样的牛犊的确罕见,还十分有灵性。

    缪妲与它对视后又躲回树后,心中冒出莫名的悲伤,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悲伤也随之无影无踪。

    缪妲没有多想,她现在头晕体弱,只惦记刚刚被它舔过的脸。

    环顾四周,这里应当是一处山腰,四处长满了高大的杉木,仗着此处罕有人迹,肆意往周围伸张枝桠,只有细碎日光从树影间漏下,抬头连巴掌大一片完整的天也看不见。

    地上乱草丛生,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

    缪妲扶着树枝走了几步,看见不远处一条清河。她吸了口气,那股草腥味几乎黏在身上。

    缪妲仔仔细细地洗了十几回脸才重新睁开眼睛,刚对着河面时她自己都被这副样子吓到一惊。

    满脸都是血污,分不出眉与眼,束在后脑的长发也散乱不堪。

    洗净后再看自己——这不是自己。

    这个女子的左眼眼角有一块半月形红色胎记,脸颊干瘦蜡黄。看上去说不上丑,只是十分羸弱,无精打采。

    若是抛开这些,眉眼唇鼻和脸上的轮廓,和她确是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人太瘦了,缪妲本身也瘦,但她是苗条匀称的瘦,而这个人是出身贫苦,吃不上饱饭的瘦。

    缪妲抿抿唇,索性坐在河畔,将头发解下,一缕缕打理起来。

    刚刚脑海中浮现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照顾一个躺在破旧床榻上的老人,跟一群小孩打架,被一个男子拎着回家,放牛,割草……

    这些画面不属于她,而是这具身体的过去。

    缪妲头上有一道伤口,不大却深,脸上的血就是从那流出来的。松松挽了个半髻扯着还是疼,她索性披了发,任其落在肩上。

    暮色将至,林间各类鸟兽鸣叫,没过脚踝的草丛不时晃动,不知是什么毒蛇虫蚁经过,很是瘆人。

    洛邑附近没有这样的山。

    缪妲此刻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该回哪里去。刚刚的两个无赖不是说要买牛,一贯二百钱也没留给她。

    缪妲不禁扶额,自己真是糊涂了,无赖怎么会讲道理规矩呢?

    她沿着河流慢慢往山下走,边走边采看到的蓍草以作占卜之用。

    这是她自继任祝史后养成的习惯,遇大事后总要算上一算,无论是吉是凶,有了指向便会安心。

    等怀中的蓍草满五十棵,缪妲停了下来,寻到一处空地,把蓍草摆好后端正地跪坐在一旁。

    假尔泰筮有常,假尔泰筮有常。

    她真正要问的,是去搭救那头小牛犊的前路如何。

    一刻钟后,得出了卦象。

    乾上巽下,风天小畜卦。

    小畜即小蓄,前有阻碍。身寡力弱,需藏器待时。

    是凶卦。

    缪妲松了一口气,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毕竟以前,她为自己卜出来的卦象都是大凶。那么多次都过来了,如今岂会被一个凶卦绊住脚步?

    她能感受到刚刚在林间小牛犊回望她时眼神里的悲伤无助,它还这样小,不该去当冷冰冰的祭品。

    “阿萍!你上哪疯去了?这个时辰了还在这里晃悠,牛呢?”

    缪妲的视线从蓍草上移开,落在那个穿着短袖褐衣,正粗声粗气朝自己喊的壮汉身上。缪妲把蓍草摞成一堆,迟钝地站了起来。

    这是自己现在的阿兄?她并无任何在这种相依为命的家中与兄长相处的经验。

    “又傻了,牛呢?往山上跑了?”壮汉朝她走近,语气越来越凶,他肩上还扛着一根冲担。

    缪妲摇摇头,“牛被人抢走了,我被人推倒,没能追上他们。”

    这个阿兄生得牛高马大,身材壮硕,一根粗扁的冲担在他肩上都能比做细木条。他听到缪妲的话后脸色一黑,整个人看上去阴沉至极,好像马上就能把人提起来揍。

    她已经把没追说成没有追上了,缪妲紧紧地盯着他,防备他突然对自己动手。

    “谁抢走的?我带你去要回来。”阿兄三步迈作两步走向缪妲,拽着她的手要带她去认人。

    缪妲做足了心理防备,力气却远远比不上一个壮汉。被拖着走了两三丈,她才找到空子甩开这个人的手。

    她收回手站定,蹙眉冷冷看向他,“休得放肆!你这个——”

    尚未出口的莽夫二字在这个阿兄一脸怪异的神色里被缪妲咽了下去。她在周室王宫中是人人都要敬重六分的祝史,从来无人敢如此冒犯她。就是有,也死了。

    她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个牧犊女的身份,垂下了头“阿兄,我自己会走。”

    吴用被她的眼神给震住了,愣了半晌才回神。语气柔和了不少,“他们把你推倒,是不是伤到哪儿了?”他看着阿萍一肩披下来的头发,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想。

    肯定是脑袋,阿萍这孩子平时傻乎乎的,就算生气也是大吵大闹。她怎么会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自己,像是变了个人。

    完球,肯定是脑袋摔坏了。吴用恨恨地拍了下自己的头,早知道不给阿萍放牛了。

    “只是头上磕破了点皮,不要紧。”缪妲跟吴用隔着一丈远,自己往前走去,“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看清长相,去了也认不出来。”

    那么稀罕一头牛少说也能卖上三贯钱,被抢走连个人影都认不出来就算了,还这个态度和他说话!死丫头本事大了!吴用心中冒火,又想到她是脑袋磕坏了,只得强压下怒气,不断想起祖母的嘱咐,他是兄长,要体谅妹妹。

    “也罢,天晚了,咱们先回家再说。”

    一抬头只看见个背影,压下的怒气又冒了出来,他把肩上的冲担用力往土里一插,大声喊道:“死丫头往哪走呢,家在这边。”

    找牛的事还得耽搁耽搁,吴用觉得明日应该进城先给阿萍找个医师看看。

    缪妲深吸一口气,冷静,她不跟莽夫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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