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燕玲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小侍卫,竟然这么纯情的吗?

    但燕玲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冒犯,谢三跪下来当人凳的时候,燕玲故意重重的踩上他的背,绣花鞋停留了一下才入轿。

    绕是如此,谢三还是很稳,当人凳的时候晃都没有晃一下。

    让燕玲稳稳当当的入了轿。

    “起轿,奏乐!”喜婆高声喊道。

    燕玲的小叔子这才上马,替兄接亲,燕玲在轿子中只模模糊糊的看到马上的一个人影。

    就这样,燕玲身着大红喜袍,内搭逶迤拖地水仙散花绿叶裙,鬓发全梳上去,正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冰肌藏玉骨,杏眼闪微光。

    十六辆双套大马车,八个精壮汉子抬轿,四个老爷子,两个唢呐,马笼头与马夫的大鞭上,挂着红布条子。

    两个喜婆在前指路,放铳,放鞭炮,大红灯笼高高挂,铜钱和糖向水一样撒出去,街头乞儿们争抢打斗,滚的满身灰,惹得李府家丁哈哈大笑。

    一路就这样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走到了黄昏。

    但渐渐的,吹号的不吹了,敲鼓的不敲了,撒钱的不撒了。只有大红灯笼还在喜轿前晃晃荡荡,时不时撞到轿子发出一点声音。

    天色渐暗,整个队伍走入山林,安静得不像是一支婚嫁队伍。

    燕玲莫名觉得一阵诡异,忍不住掀开帘子问喜婆:“婆婆,怎么还不到李家?”

    她记得两家之间也没隔这么远啊。

    “快到了,就快到了 ”喜婆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瘆人的微笑。

    喜婆说完后便阖上了帘子。

    就这样继续走着,燕玲心中越来越不安,但想着李家作为高门大户,身边还有这么多人,总不能出什么事,只好又继续坐回去。

    因为坐了太长时间,她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所以燕玲现在又饿又困的。

    燕玲在轿内昏昏欲睡,索性外面有他的小侍卫谢三扛着轿,倒也不是那么颠簸。

    到了亥时,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喜婆道:“娘子,您可以下来了。”

    燕玲不知时辰,只感觉走了很久很久,满身疲惫,刚掀开帘子要走出去,喜婆又道:“慢着,姑娘您的脚是不能触地的。”

    当地婚俗,新娘子落轿后是不能直接用脚触地的,要让新郎背进正门去才可落地。

    以表示对女方身份的认可,实现从娘家到夫家的转变。

    燕玲点点头,她的新郎没有来接亲,这回她都到家门口了,背新娘子进门新郎总该来了吧。

    她也好透过喜帕,偷偷看看未来夫婿长什么样子。

    但燕玲没想到的是,没等到新郎,反而是那小叔子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过来。

    燕玲透过红布盖头看着他,难不成让小叔子接亲。

    现在还要小叔子背进门吗?

    喜婆解释道:“娘子,我们公子今日确实是身体不舒服,委屈你了,先进门吧。”

    燕玲愣在原地,不安再次浮上心头,道:“婆婆是什么意思,我夫君到底怎么了?”

    喜婆没有回答她,只道:“娘子,马上就要到吉时了,快下轿吧。”

    燕玲心中寒凉,但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再走回去。

    这便是弃妇了,会让满门蒙羞的。

    小叔子李郸蹲在她面前,事到如今,燕玲也只好缓缓靠了过去。

    小叔子李郸是个下盘沉稳,肌肉膨胀的汉子,力气很大,轻轻松松将她背起。

    燕玲心跳如擂鼓,只好就这么让他背着。

    在他背上,燕玲透过红盖头看这肃穆的高门大院,牌匾高高的挂在正门上,写着端庄的两个字“李府”。

    在黑暗中,李府从外面望进去深得看不到头,历经世家沧桑,见证喜悦与血泪,偌大的天地被禁锢在这一扇门内。

    燕玲突然感觉,到李家……

    不过是从一个大宅院,嫁到另一个大宅院。

    李家正门的门槛还很高,彰显李家显贵的位置,凡夫俗子,走狗斗鸡之辈,下等人不可进入。

    平时不轻易开放,客人都是走侧门,只有迎亲这等大事才允许走正门。

    虽然门槛很高,但身高腿长的小叔子还是轻松一跃,便进了正门。

    他是很轻松,可是燕玲本就心神不宁,突然被颠了一下,差点叫出声,又连忙捂住了嘴。

    模模糊糊中,燕玲听到了身下小叔子的轻笑。

    燕玲被放了下来,脚踩到实地上,燕玲终于松了口气。

    但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天已经大黑。

    当世婚俗,婚礼讲究晨迎婚行,早晨迎亲,黄昏时候举行婚礼。

    而现在,这明明已经错过了黄昏,接近亥时。

    这就说明,迎亲队伍走了近一天,但从燕家到李家根本不需要走这么长的时间。

    那就是说——迎亲队伍在故意绕远路。

    想清楚这一点,燕玲背后又冒出冷汗,自从在燕家,新郎不来接亲,她就隐隐约约的感到一阵诡异,而现在,这种诡异更甚。

    “婆婆,新郎总该来了吧,不然我和谁拜堂?”燕玲说道。

    没想到喜婆又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道:“娘子,我都说了公子今日身体抱恙,委屈你了……”

    “那我和谁拜堂?”

    问完后,燕玲透过盖头看到小叔子抱来一只大红公鸡,那只大红公鸡正直盯盯的看着她。

    难不成……

    燕玲感觉整个人都浸在冰水里,浑身冰凉。

    为什么,她要和一只公鸡拜堂!

    “不,我不要……”燕玲哽咽道。

    “姑娘,踏入李家的门,你已经是李家妇了,新妇不听话是会付受到惩罚的。”喜婆冷冰冰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燕玲心里一阵冰凉,额头上渗出冷汗。

    她内心深处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但事到如今,她再不能回头。

    燕玲也只好以李家大少奶奶这个身份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燕玲心中默念。

    “有请新郎!”喜婆喊道。

    李家丫鬟递上来一根长长的红绸,中间有个大红花球。红绸一端被燕玲握在手上,另一端绑着大红公鸡。

    惊悚的是,在听道有请新郎时,大红公鸡竟然突然叫了一声。

    好像是在回应一样。

    喜婆继续道:“润下践行,承我丰盈,望新人恩泽他人,方成大德,愿家风流传,万古不衰!”

    于是新郎新娘双方正式进场。

    深夜里,一场诡异至级的婚礼便开始了。

    进入拜堂前,燕玲要先跨马鞍,“新娘迈步跨马鞍,夫妻平平安安!”

    跨了马鞍,还要跨火盆:“新娘跨火盆,大人养小人!”

    接下来,便是进入正堂。

    燕玲走进正堂,只觉火烛昏暗,正堂空旷,阴风阵阵。

    而且让燕玲险些尖叫的是,正堂中间的案桌上还放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猪头。

    燕玲浑身发抖。

    猪头不是祭祀用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婚礼上?

    透过盖头,燕玲又看到了分列两侧的李家人,明明是婚礼,李家人却全都表情肃穆,不苟言笑。

    而尽头,她的婆婆公公端坐高堂,中间正是那一颗血淋淋的猪头,前面还不合祖制的烧着两短一长的香烛。

    但他们好像并不在乎,她那公公反而面带微笑,笑吟吟的看着她,眼底好像带着巨大的热枕。

    与周围人的肃穆强烈违和。

    接下来便是撒吉祥,向来宾和新郎新郎撒上喜糖,桂圆,花生等物。寓意着撒出吉祥,撒出安康。

    丫鬟们向空中抛撒,喜婆喊道“一撒荣华富贵。”

    燕玲再往前走一步,丫鬟们继续抛撒,“二撒金玉满池堂。”

    再走一步,最后一撒,“三撒丹凤朝阳大吉祥。”

    至此,撒吉祥的仪式结束。按理说,这应该是整个婚礼中最热闹,最开心的一环。

    但是在李家,这个环节却全程死寂,死气沉沉。

    仿佛来宾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葬礼。

    在李家,成婚还要念誓词,丫鬟将婚书递了上来。

    本该是新郎新娘两个人一起念的,但谁也不能指望一只公鸡开口说话。

    燕玲只好自己一个人读出誓词,连带着新郎的那份: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今燕氏嫁为李家妇,当与君天上地下,瓜瓞绵绵,白头偕老,生死不弃。如有违反,妻若负君,便是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至此,婚书念毕。

    在念的过程中,燕玲冷汗涔涔,双手几乎要握不住那一纸婚书,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尤其是念到“身死道消,三界除名,永无轮回”的时候。

    这张婚书为什么都在说她背叛了夫家会受到什么惩罚,怎么半点没有提到夫君负妻会怎样。

    这完全就是一张不对等的婚书。

    但高堂上的公婆却好像没有察觉这个问题,也没有听到她战战兢兢的声音。

    公公依挂着微笑,满意点头,像个只会微笑的人偶。

    婆婆端坐高堂,明明是大家主母,脸上却有深深的苦纹。

    端庄肃穆得好像一座麻木的雕塑。

    丫鬟拿上印泥,燕玲只好颤抖着将大拇指抹上印泥,然后印在那一纸婚书上。

    接下来,便是婚礼的最后一个仪式——拜堂。

    “一拜天地,拜谢皇天后土覆载恩。”

    “二拜高堂,拜谢祖宗庇佑,高堂生养恩。”

    “夫妻对拜,相敬如宾,恩爱相守。”

    燕玲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循着喜婆的声音跪下,磕头,又起来,跪下,磕头。

    到夫妻对拜的时候,燕玲起身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那只大红公鸡的面貌……

    那只公鸡竟然是两只白眼!

    她起身的时候,那只白眼公鸡仿佛通人性了一样,突然看了她一眼,暴然跳起。

    就当要啄到她的时候,小叔子手疾眼快,紧紧的将大红公鸡抓回怀中。

    燕玲吓得差点瘫坐在地。

    拜堂中却响起了掌声,燕玲望眼过去,原来是她那准婆婆。

    她肃穆的脸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一边鼓掌,一边道:“不错,这只公鸡有灵性,颇似我儿。”

    燕玲透过盖头,看她婆婆欣慰的模样,心中再次寒凉。

    一只公鸡怎么能像人呢?

    小叔子抱着公鸡看她还愣在原地,不禁好笑道:“嫂嫂的胆子也太小了。”

    燕玲瘫坐在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发抖。

    喜婆好像没察觉到异样,依旧走完流程,高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就这样,一场惊悚诡异的拜堂礼便结束了。

    燕玲在自己丫鬟金雀的搀扶下,循着李府小厮的指引,入了婚房。

    进入婚房后,金雀便被小厮招呼着出去了,房间内只剩燕玲一个人。

    燕玲站在门后,想着新郎既然生病了,总应该在婚房吧,但燕玲透过大红盖头,她发现……

    房间内并没有新郎!

    只有一双鞋尖对着床的黑色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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