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

    “那时宛音尚在襁褓之中,我日夜照看,却仍旧被人钻了空子将她掳走。直到一年前,她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了府外。”

    “您凭借小宝确定了她的身份。”

    王妃点点头,苦笑道,“他们随意的,就好像偷走了我的一个物件,把玩一阵后,又突然归还了一般。而我呢?时至今日,依旧对掳走她的人一无所知!至于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更是,……”

    她顿了顿,苦涩的笑意中多了分自嘲,“连最基本的保护都给不了她,还谈什么规训?”

    “母亲。” 渊生满眼心疼,“宛音究竟是谁的孩子?她为什么对您如此重要?”

    王妃的眼里忽然扬起一抹暖意,“都说母亲是孩子回家的路。可孩子,又何尝不是母亲回家的路呢?”

    “原来,您是为了宛音的生母。”

    虽话已至此,但渊生依旧认为,即便宛音生母与王妃的情谊非比寻常,可宛音是宛音,无论她的生母如何,也改变不了她或已长成一条毒蛇的事实。

    “可是母亲,如此引狼入室,难到您不担心府里人的安全吗?”

    此话一出,王妃不禁摇头苦笑,“狼?是狼是羊,尚未可知,切莫过早下此定论。再说了,安全?”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摩挲渊生俊毅的面庞,“我们何时安全过?”

    “什么?!” 专心干饭的顺诚显然大受震惊,将脑袋毅然决然的从饭碗里翘起。

    “我们不安全?王府怎么就不安全了?谁啊?小宛音?她能干嘛?打又打不过!投毒吗?往哪儿投?投后院那三口井里,毒死全府人?毒药呢?□□?郡中毒药买卖全都有份额限制,不仅要记录在案,且王府每日都要派人去一一查验的!她也买不着啊!就算买着了,那剂量,耗子都只能毒个半残,怎么可能毒得死全家?!”

    他突然停下,一脸深沉的思索了片刻,然后一巴掌狠拍在渊生的大腿上。

    “对了!她背后有人!从郡外给她寻?可入郡关卡审核那么严,每次我偷跑出去,回来时都难得像要扒掉本世子的一层皮!连我这堂堂王府世子都这么艰难!她背后的人能干嘛?嘛也干不了!别担心,我这儿宽慰你们呢,死不了全家的,放心吧!”

    渊生还在痛苦的感受着才挨了一巴掌的大腿,暂时无法搭理他。

    “吃你的饭吧!我玄英用性命起誓,就算全家死光也死不到你这只小饭桶头上!” 王妃用手指狠戳了他的额头一下,满眼的又爱又嫌弃。

    “母亲,宛音她娘怎么了?不要她了吗?” 顺诚世子膨胀的好奇心一时无法收回。

    王妃一眼刀了过去,“你方才说,‘每次’你偷跑出郡?请你这堂堂王府世子展开聊聊,‘每次’究竟是多少次?”

    眨眼间,顺诚乖巧且安静的继续干饭。

    被他这一打岔,王妃和渊生先前的伤情倒是好了不少。二人略带苦涩的相视一笑,终于在饭菜彻底凉透之前,开始用膳。

    瞧着渊生碗筷被抢,桌上空空荡荡,王妃将自己的碗筷递给他,渊生立刻推辞。极限推拉之母慈子孝刚起,予柔眼疾手快的速速另呈上了一副碗筷。

    又一大口饭菜包在嘴里尚未下咽,顺诚世子急不可耐的开始分享他今日的成果。

    “母亲,我已经跟曹老夫人说清楚了,渊生哪里配得上丞相独女,让她们另择佳婿便是。”

    王妃继续吃饭,不是很想理他。

    在边上沉默了很久的予柔突然开口,关切的问道:“清儿小姐还好吗?”

    “那肯定是哭得死去活来的呀!不过这也没什么,小姑娘哪儿有不哭的。反正也没听说谁家姑娘生生把自己哭死过。不妨事不妨事!”

    这下予柔也不是很想理他了。

    “清儿才不会如此,你又在胡说吧!”

    渊生说着,夹菜的手默默绕过顺诚喜欢吃的那几道。予柔尽收眼底,心中默默轻叹。

    王妃抬眼瞅了瞅那位没心没肺的家伙,“我腹中的这个小妹妹,有你做兄长,可还真是安心呐!”

    “那可不!”

    顺诚世子得意应和,快速连刨了几大口饭菜后,鼓着腮帮子十分艰难的张嘴道,“ 孩儿吃好了!现在去找余伯要信鸽,问问曹相想要何时父女团聚!”

    正欲起身行礼,余伯突然走了进来。

    “参见王妃。参见世子,渊生公子。王妃——”

    “余伯您来得正好!快找只最能飞的信鸽给我!给曹相的重要消息,一定要挑最好的!”

    顺诚世子高兴得将嘴里饭菜再次囫囵吞下大半,渊生吓得,赶紧起身找冰露要茶水给他消食,生怕这傻子又把自己给噎出个好歹。

    “曹相?” 余伯有些迟疑。

    傻子确实又把自己给噎着了,渊生急得一边给他灌茶,一边猛拍其背,自己也拿不准是要他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顺诚世子痛苦得泪眼滂沱、张牙舞爪,不管不顾的扑向渊生。看状态,应该是想掐死他。

    王妃没管他们。予柔杵在边儿上,心里打量着应是噎不死的,便也难得搭理。只有冰露淡定且熟练的走起了流程,认真拉架。顺诚怕伤着冰露,挣扎得不敢太过放肆。

    “是曹相那边有消息了吗?” 待闹剧接近尾声,王妃按着被吵疼的太阳穴问道。

    “禀王妃,曹相现下就在王府。”

    王妃一愣,沉吟片刻后对顺诚说道,“想必,是专程来接老夫人和清儿回盛京了。”

    “太好了!省鸽子了!” 前一秒的怨气深重顿时烟消云散。

    顺诚手捧渊生淘回的超大号茶盅,里面是给他提前备好的陈皮、山楂、红枣、枸杞、冰糖、普洱茶,边喝边揉肚子。

    “嗯。那你回屋读书去吧。余伯为你和渊生新买了烛火灯油,不会晃到眼睛。渊生留下,我还有事嘱咐。” 王妃面色平和,看不出情绪。

    “您找我哥还有什么事?” 顺诚有点不开心,怀疑母亲故意支走自己。

    “《劝学》、《儒效》、《解蔽》、《王制》、《富国》你可有一篇是学好了的?渊生不仅全部熟读熟记,对我和先生的提问更是对答如流。再看看你——”

    见王妃似有上头之势,予柔赶紧往回拉住,“世子快回去看书吧!王妃找渊生公子嘱咐些府内事宜本就是常事。您都是上过战场的小将军了,可不好还这样缠着大哥哥不撒手的呀!”

    “将军就将军,别总加个小字。再说了,那次算什么战场啊!不过是被一群人前后护着出去遛了个弯儿,敌人都没见着几个呢,就又被牵回府了,跟我说什么午膳时间到了。还看书呢,就没看哪本兵书上写着,仗打一半回家吃饭的......”

    顺诚小声嘟囔,嘴里嚼着一不小心喝进口的陈皮、山楂、红枣、枸杞、普洱以及化不开的冰糖。

    他自怜自艾的轻叹了声,丧气耷拉的朝王妃回道,“儿子遵命,回去读书便是。”

    “王妃。” 顺诚世子走后,余伯试探着寻求指令。

    “立刻赶去军营,告诉王爷无论发生什么,极北大军都必须留守在云中郡内,绝不允许一人擅自离开!尤其是他顺大丰自己!”

    余伯领命后即刻飞奔而去。

    “王妃,奴婢这就去逸安阁向曹相问安。” 予柔见状随即请命。

    王妃点点头,再看向冰露,“你去把宛音找来。”

    待众人散去后,渊生一脸忧虑的半跪在王妃膝下,“母亲。”

    王妃的视线随着屋外纷飞的大雪逐渐漂向远方,“开始了。她终于开始了。”

    “逸安阁” 门窗紧闭,予柔在外请人通传了三次,才总算来了一位相府小厮引她入内,并告知她曹相与清儿小姐正在老太太的卧房中闲叙家常。

    然而,等进入曹老太太的寝殿后,予柔却惊奇的发现,昨日还身强体健的老太太,此时竟已病恹恹的卧躺于床榻之上。只见这位老人家双目噙泪,手中紧紧攥着佛珠。在看见予柔的刹那,更是有些难堪的将头别过。

    曹清儿站在床前,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一位身形健朗、衣着华贵的男子背对予柔而坐,他的一只手正将曹清儿牢牢牵制着。予柔料想,此人必是曹相无疑了。

    “奴婢予柔参见曹相、老太太、清儿小姐,奴婢奉王妃之命前来,请曹相安心在逸安阁与亲人团聚,共享天伦。王爷正在边境练兵,短期之内无法回府,王妃有孕在身且近日贵体欠安,因此不宜见客。还请曹相把逸安阁当成自己家,无须拘束。至于逸安阁以外的地方,王妃有言,请曹相自重。”

    半晌,无人回应。予柔有些狐疑的将头抬起,看向那个略显紧张的背影。

    “曹相?”

    此人依旧背对着她端坐着,一只手牵制着曹清儿,而另一只则犹犹豫豫的抬起,悬在半空后有些迟疑的挥了挥,示意予柔退下。

    定安王府就算再怎么门庭冷落也是主子,他曹得之一介臣子竟然僭越至此,予柔震惊之余,将目光投向了与自己素来交好的曹清儿。可她始终低垂着脑袋,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予柔起身告辞,正欲转身之际,屋内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原本静置于曹清儿身后,盛有鱼儿、水草的瓷盆不知何故突然坠落。不仅浸湿了她的鞋袜,似乎还划伤了她的脚踝。

    瓷器残骸碎裂一地,几尾云中郡内并不常见的金色小鱼,也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扑腾不已。予柔记得,这个瓷盆是渊生特意淘回的,而这几尾金色小鱼是顺诚偷偷从郡外寻来为清儿解闷的。

    “清儿!你的脚!”

    曹清儿脚踝上的鲜血渐渐渗透鞋袜,显露了出来。予柔慌张的想要为她查看伤势,以至于不管不顾的扑到了她的脚边。反倒是那位近在咫尺的为人父者,依旧一动不动,稳若泰山。

    “走开!假惺惺的装什么装!瞧着我父亲来了,便想着要讨好我了是吗?” 曹清儿厉声喝道,将曹相的手顺势甩开,再一把将予柔推搡在地。

    予柔彻底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曹清儿三步并作两走至窗边的木架前,从一只精致的漆盒中取出一包似是药材的东西,一把扔入予柔的怀中。

    “区区一介养子,也敢拂我相府的脸面!你家世子更是可笑,亲自前来羞辱我便罢了!还拿这些劳什子来给我做恩惠!把这劳什子拿去,还给你家王妃!快滚!”

    “清儿。” 予柔有些怯怯的唤道,慌乱的眼神中藏了股难言的委屈。

    曹清儿微微躬身,将脸凑近,看着她,无声的做了一个口型,“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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