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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而今迈步从头越

    洪隆六年从元月至四月,于京中勋贵人家而言最重要的自是选秀不必提。然而世事奔涌如潮,却不会为此停歇。

    汗王图步策棱亲率漠西蒙古五部东南至甘肃、陕西两省一带劫掠,屠杀边民无算。长安节度使节度驻边各位参将、总兵等不顾天时紧急汇兵至边,提防警惕。然而等元月时终于布成了严防死守的姿态,图步策棱语气委婉恭敬地上了一道恭贺新春的折子。

    待长安节度使以为只是冬寒劫掠而放松,正值三月京察时图步策棱杀了一个回马枪,不独边民死伤累累,且朝廷兵马折损惨烈。

    此回勋贵之女成女官、嫔贵人的不在少数,独这位元妃高居其上。以至于有人便传估计多是天子见了此女,怀念起当年荣国公数次平蒙的累累功勋来,也不知贾家受旨告宗祠后荣国公夜里有没有为此托梦一下的。

    京察三年一期,本来今年吏部议止于京官察换,此事一出,陕甘文武上下震荡剧烈。首当其冲的长安节度使被淘汰,就连去年腊月才走马上任的陕西粮道官也因后勤问责而狼狈主动请辞,至于守土有责的知府、总兵等更不必说。

    而这空缺下来的皆是正紧实缺,也正合是翰林官外放应任的四品。

    “翰林院编检官员京察一等,向来与开坊各员一体简放道府①,何况你这还是六品修撰京察一等。所缺的资历,因你在内书堂、诰敕房都见识过,也不足为论了。尤其是后者,等闲人轮值一年半载也差不多了,能凑着御驾面前还得等成了学士再说。”

    四月初三正是芒种时节,春暮而夏初,内阁未至用冰的时节,而大开户牖,窗外鸟声喁喁。

    甄桐便借着这明媚晴光,手里拿着吏部的议覆题本,从水晶眼镜——这乃是今年皇商用水晶仿制洋货得的为数不多几副贡品——上方瞄了贾珠一眼:

    “这么一算,倒是走得又快又稳。从前你就想过这一遭儿吗?从翰林院有了好资历,换一个肥差外放。若不出什么事儿,几年后就能回京做到部堂高官。”

    可能是方才送过元妃入宫以至于心情激荡的缘故,今日来贾珠言辞格外直白。

    “其实学生之前未想过外放。翰林院本就是储相之地,六年九年做成个御前的日讲官,十来年成了学士,照旧能做部堂,这还是您说过的。学生不至于觉着能如寒门出身的一鼎甲一般,在六七品史官的位阶上蹉跎岁月。何况学生又习惯繁华膏粱之地,从前其实不想去那些苦寒别省宦游,自讨苦吃。”

    “而今一来是此次外放升任实缺的机会难得,等闲怕还需三年才能选任外班,而今事急从权,缩一缩年限恐怕也少人啰唣。另外一重,则是学生觉着长居翰林虽然清贵,然而其实不为时人所重。唯有立功立言者可以成势,成势方可具威得权……这也还是您教过的。”

    甄桐笑道:“老夫的话你倒记得清楚,不过你记得老夫是说什么的时候才说的这番话吗?你这样说,非但为一己之私的心态显露无疑,还得罪了老夫,如今竟还想从老夫手里得一美职?”

    贾珠低头说道:“学生吃一堑长一智,这些还是不要信口乱编的好。至于其他,学生全赖老师宽纵。”

    “你既然觉着长辈宽纵,那日你压内务府的折子后来内阁,原本是想让老夫说情使元妃不要参选的吧?老夫之前还真以为你是真忘了。”甄桐问道,“既然你觉着宽纵,为何最后仍未说呢?”

    “因为……因为终究是学生家事。”

    贾珠终于艰难说完这一句后,后面的话儿似乎也再无难为之情了。他顺畅地说道:

    “终归这说去是浩荡皇恩,愿与不愿,不过是一家的私意。更何况彼时老师也在为陕甘漠西烦忧,正与圣人有些不谐。学生再视道德如无物,也不至于如此无耻。”

    甄桐笑起来:“既你本意原是为老夫,为何此时道来却吞吐艰难?”

    “因此话也只是听来堂皇而已。若学生真是一等一的孝敬师长的人物,当初也不该擅自压了题本凭空让老师担干系,今日也不该来此要官,让吏部公选公择出来才是正理。而若学生是那样念棠棣兄妹之深情的,就不该轻易拿‘无法’二字说服。”

    贾珠有一瞬间,似乎听见了文渊阁外太监的细细说话,以及重重殿宇之内辚辚的宫车之声。然而当不自觉向外一望,只能见澄碧天高,浮云卷霭,及几树凝翠,余者只是这首辅值房内因他一时的沉默而凝滞的寂静而已。

    “所以,”他轻声说道,“学生既然此番来要赤诚,便不愿拿此作文章。祖考遗泽总有用完一日,但学生不甘心。这等心思于外自然遮掩,于老师这里……不免难堪。”

    甄桐沉默不语,只是低头翻看着题本公文,最后将吏部所题须换补的实缺的公文拿出摊开问道:“你应知如今公事,有想过去任何职吗?”

    贾珠道:“陕西督粮道。”

    “正四品道员,比知府高半阶,可以。”甄桐问道,“这原是西北数省里天字第一号的肥缺,你知道如今为什么没人争吗?”

    贾珠应对如流:“知道。因去年石师任巡抚后查出粮道巨额亏空,偏偏陕西近年时常干旱,一连几岁收成不佳,而今冬少雪不提,又有一冬的边军靡费要支应,又有边军闹饷和地方抗税的乱子。圣人同朝野上下皆盯在这里,即使是太平时节的肥缺也难大肆捞钱,方被罢官的陕西督粮道便只是因为无能而已。”

    “你知道还去?”甄桐紧紧盯着他,“你要知道,粮草一旦出事,不止罢官而已。老夫不能救,也不会救。西北溃堤一开,漠西乱子会如洪涝一般冲垮两省民生,直至全国财政,老夫也决不会允一如此败坏国家大政之人立于朝堂。”

    “所以学生才先来向老师讨情,否则大天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学生一个入职不至一年的翰林上任的。”

    贾珠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卷节略呈给甄桐,继续说道:“他人能为之事学生自然能为,不能之事依然能为,则他人能为且愿为之事,自然应许学生来为。否则祖考何以积累功勋呢?难道伯祖考与祖考不是同时受教于先祖宁荣二公身前吗?当日伯祖考兵败一蹶不振时,祖考应该弃武从文才对,又非无才。”

    “确实,这样自信而赌之人,往往胜者留名青史,败者家破人亡。”

    甄桐叹了一句,却也未往下继续教训,只仔细读了一遍节略,方才说道:“你家高堂知道吗?”

    贾珠一时不语,甄桐便明了说道:“原是先斩后奏,看来你也知难能同意。本朝都是道员府台急速上任,家眷缓缓而去,一路纷扰驿道,纵情玩乐。然而此番西北事一日不能平,地方文武一日不能平享安乐,家财万贯的自费亦不可招摇,以免人心浮动生怨。所以不是老夫说与你,而是此番调去的诸官都是这话,你可知道?”

    “知道。不过学生本也未想在那儿能有什么旖旎盛景,”贾珠终于还是没忍住稍露嫌弃,“关陇早已不复汉唐风光了,换成江南还差不多。”

    “那也是长安!”甄桐瞪视,“嫌弃就不要去了。京师坐享安乐,还不是因有地方承受战乱之苦?为官之人应该反省为何不能使彼处亦如江南、京畿等处繁华才是!”

    贾珠立刻低头拱手做恭顺受教状。

    甄桐先气,一时又无奈而笑,摆手问道:“罢了。你并未去过西北,也未任地方,这不能是你一日之功。老夫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起来准备的?”

    “去年年底奏报入京开始,学生借年节见人时多有留心问的,二三月才开始翻看翰林院的陈文旧卷。”贾珠说道,“不过外放之心,却是因家父的一言……学生此生是再不愿听‘父兄无能’之语了。”

    甄桐未再细问,指着案上说道:“节略留着,明日老夫面圣时荐你陛见,你自将陕西粮道方略、疑难之解等说与圣人,届时六部堂官并都察院、九省都督府皆在。若能陈述辩答得当,无论圣人和老曹态度如何,老夫都能放手让你去。”

    贾珠称是,将出时忽而又问道:“学生冒昧……老师方才问学生为何吞吐,那老师为何又屡屡沉默呢?”

    “因为老夫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甄桐微一叹气,看着他问道,“你师孟公是真骨鲠君子,然而你却不像他。你知为何他激烈一世,唯独对学生宽纵呢?是他严人而宽己吗?”

    贾珠沉默,只听甄桐继续道:“范滂之难,实是古今未变啊。‘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孟公固然是自觉学生不会为民贼为伥事,又何尝不是为难呢?世道如此,与沧浪同浊者高官显爵,清高自洁者往往委顿淖泥。为人师尚为世事无奈,为人父尚且无力,又如何怪罪子弟呢?”

    “所以老夫只是自省而已,并没有怪你。今日之咄咄,也不是生气,而是不愿。为人亲长,虽然知道彼处是康庄大道,但哪能愿意让人走荆棘险途呢?平平常常地当上二三品高官,顺顺利利地嫁为高门大妇,难道不好吗?”

    贾珠道:“老师一向温和蕴藉,学生并未觉着老师咄咄。”

    甄桐对此却没有答话,只一笑,依然似春温。

    内阁风光依旧,而此间这位蕴籍不立崖异的首辅也未尝更易,唯独年轻入仕的官员初涉险峻,故如朝堂人事一般,或因世事消磨、或因世事奋起。

    四月底,发往大江南北的邸报便如实记下更易不断的人事纷纭,将谋算机变、沉沦升腾、悲欢离合尽数掩在简单的一行行必将列入史家别传的笔墨中——

    四月初四,圣人同重臣朝议西北事,中途贾珠面圣,圣人询以粮草兵马事,乃赞家传。

    四月十四,诏令改换贬迁官员无数,尤以兵事财政为要。

    其中,原大中大夫、资治少尹、从五品侍讲学士、日讲官兼起居事林如海,升任正三品嘉议大夫、资治尹、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着巡视两淮盐课,以振鹾政。

    原从六品承直郎、翰林院修撰、轮值诰敕房贾珠,升调正四品中顺大夫、右佥都御史、陕西督粮道,加正五品文勋修正庶尹。

    四月十九,京师一如以往的车马熙攘中,贾珠敬告宗庙、拜别亲长,启程一路往西。按例随家丁三十人,其中裴世贞、单聘仁等以门下僚属随行,却不复前年今月南下江宁时的赫赫扬扬。

    是日乃为洪隆六年的芒种,正是王孙闲煮酒、村夫禾豆忙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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