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欲坠

    白昼最终也没等完全清醒,她安静地歇了会儿,觉得头没那么晕了,才跟着宋长歌回到大厅,孟铎仍在跟人交谈,白昼便没上去打扰,隔了会儿许昭昭也跟着出来,三人坐在角落,倒也不失一道靓丽的风景。

    不过许昭昭坐不住。

    “白昼姐姐,长歌姐,我们去跳舞吧!”

    白昼下意识摆手,“我不会。”

    宋长歌倒是没异议,“让孟铎教你。”

    白昼眨眨眼,想象不出来孟铎这样板正的人跳舞时什么样子,三人拎着裙摆往楼上走,白昼这才知道大厅里的音乐原来都来源于二楼的乐队,舞池里人们跳得优雅尽兴,恰巧有人过来邀请,许昭昭和宋长歌都没拒绝,白昼倒是局促摆手,抱歉地拒绝了邀请。

    她走到扶手边往下看,人头攒动,却精准地跟孟铎对上视线。

    孟铎放下手里的酒杯,跟旁边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从中脱身,向白昼走去。

    “想不想去跳舞?”

    白昼仍旧摇头,孟铎也没勉强,只是陪着她靠在扶手上,看着落地窗外城市的夜景。

    一曲终了,那璀璨的华灯之外,忽地绽放出一朵烟花,随后天边纷纷绽放出大多的烟花,在黑色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壮观。

    烟花消散,连空气都安静了一瞬,宋长歌拿起一旁侍者手里的酒杯,通体金色的勺子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宾客纷纷抬头,宋长歌把手中的酒杯一举,另一手做出请的手势,众人同样举起酒杯回应。

    一场盛大的宴会终于落幕,孟铎带着白昼下楼时,天空又开始下雪。

    白昼没有立刻进到车里,她拢着披肩,站在车门前盯着远处满是雪的街道愣神,再一低头,脚下的地面仍然是干燥的。

    呼啸的大风终于把她的酒劲吹跑了些。

    “在想什么?”

    孟铎又用围巾围住白昼。

    “没什么。”白昼回神,这才惊觉太冷,她搓搓手臂,推着孟铎坐进车,“快进快进,太冷了。”

    车窗把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只有在安静的时候,才能觉察出身上的疲惫。

    白昼闭眼,不等她靠近,孟铎便主动搂住了她。

    “是不是累了。”

    “嗯。”

    其实白昼玩游戏的时候孟铎去看了好几次,但见她玩得开心,便也没有打扰,何况那酒是白昼喜欢的口味,白昼难得发泄,也就由着她多喝了些。

    “先眯会儿,很快就到家了。”

    白昼撑着坐直,“不眯了,就十分钟不到的路程。”

    两人归于沉默,白昼总是这样,一次的狂欢可以耗掉身上所有的力气,窗外又恢复成白茫茫的样子了,她转身把额头抵在孟铎的肩膀上,像是被卸掉了全部力气。

    到家白昼匆匆洗了个澡便躺进被窝里,半梦半醒间,她突然想到了跟宋长歌的对话。

    她把晚上的宴会称为一场美梦。

    白昼睫毛颤了颤,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旁边的床往下陷了些,随后一具温柔的身躯贴过来,肌肤相贴,竟有些过于灼热。

    “白昼,你是不开心了吗?”

    有时候太过于敏感也不好,白昼心想,她睁开眼睛看了孟铎一眼,又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霎时间好闻的沐浴露香味充斥满鼻腔。

    她摇摇头,“没有,就是每次在这种热闹的场合之后,都会觉得有点空虚,有点······像在做梦······”

    孟铎把她剩余的话堵在嘴里,他用实际行动告诉白昼,所有的都是真实的,那场豪华的宴会是,他也是。

    白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仍旧活蹦乱跳的,仿佛前一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年关将近,白昼又开始忙碌起来,前一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回家,今年白昼便多请了几天假,年二十八就准备往回跑。

    等孟铎知道这个消息时,白昼已经买好了票。

    他坐在办公室,看着十个小时的高铁直皱眉。偏偏白昼又拒绝了他换机票的提议,走的那天孟铎推掉好几个会议,愣是亲自把白昼送去了机场。

    “都说了不用来送的嘛。”

    白昼戳戳孟铎,看着他因为白昼拒绝依旧在赌气的脸,“一会儿还回去工作,你说你这何必。”

    戳了五分钟了,孟铎终于回话,“要有九天见不到你了。”

    白昼瞪大眼睛,“咱两本身见得也不频繁呐!之前经常十年半个月见不到的。”

    这话本来是在陈述事实,但孟铎却认真反思起来,最后无奈叹口气,“路上注意安全,饿了要记得吃东西。”

    “放心吧,你准备了这么多吃的,我不会饿着自己的。”

    白昼拍胸脯保证,“等我到家第一时间告诉你。”

    “回来的票买了吗?”

    “买啦!”

    孟铎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最后白昼走时他拉着白昼的手,欲言又止,明明什么都没说,白昼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一个人坐高铁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孟铎,我的病已经好了,真的!”

    “嗯,我等你回来。”

    “好!年后我争取少加点班。”

    然后白昼就被啪啪打脸,因为升了级,手里的工作突然变多,给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工作时长甚至比之前还长。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四月份。

    这天白昼难得早下班,思忖片刻,她决定去找孟铎吃饭,但下午四点多她发的消息孟铎仍旧没回,要说是开会,孟铎也会抽空回句简短的话,要说出差,每次出差前孟铎也会提前给她说。

    白昼心中有异,犹豫半晌还是拨打了电话。

    就在白昼以为没人接时,电话却拨通。

    但不是孟铎的声音。

    “喂,白小姐吗?我是石研,孟总在开会。”

    什么会连手机都不能带。

    只诧异了一瞬间,白昼便回话。

    “哦好,是在公司吗?我去旁边等他下班吃饭,麻烦你给他说一下,谢谢。”

    “这个会还得开挺久,要不您今天别过来了?”

    四月的风扑到身上,还是有点冷,白昼缩了缩脖子,应了句好,但心里却没来由慌张起来,她抿唇,还是追问了一句,“孟铎现在是在公司嘛?”

    那边犹豫了几秒。

    “对。”

    石研看着病房里打着点滴的孟铎,内心疯狂叫嚣,祈祷白昼不要再追问。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石研满头黑线,暴风哭泣,“发烧了······现在意识有点不清醒。”

    既然都说了,石研也索性一次性说清楚,“第六医院住院部VIP2001室,白小姐您要过来的话,快到了打电话,我去接您。”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石研无奈地叹口气,小声嘀咕,“您说您这还不如不要隐瞒······”

    白昼来的速度比石研想的还快,她大步往里走,边走边问,“发烧怎么会意识不清醒这么久?”

    “病毒感染引起的发烧,最近公司事情多,就拖了几天,”石研把手机递给白昼,还给了个口罩,“就这儿了,我在外边等着,有事您叫我就行。”

    待石研离开,白昼才推门往里走,床上的人脸色潮红,大概是真的很不舒服,连意识不清醒时都紧皱着眉头,额上密密麻麻全是汗水,点滴还有小半瓶,旁边挂着好几个空了的瓶子。

    白昼鼻头一酸,有些手忙脚乱地扯了纸巾给孟铎擦汗,感受到有人的靠近,孟铎眉头又紧了些,很快点滴见底,白昼按下铃,但来取针的却不是护士,而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大概是石研提前打了招呼,那医生对白昼的存在也没太惊讶。

    “医生,为什么他还没醒。”

    “病拖得有点久了,而且孟总在吃别的药。”

    医生点到为止,白昼却忽然皱紧眉头,“别的药?”

    “嗯,”医生撤下针,“后面没什么大问题了,行了吃药就成,别让孟总蹬被子,寒气入体病情会加重。”

    “哦哦好,谢谢医生。”

    其实医生不说,白昼也大概能猜出来那是什么药,她看着仍旧没有意识的孟铎,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孟铎在她面前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到她都忘了这个人曾经得过重度抑郁症,她的PTSD转好,自然而然地认为孟铎的病也已经痊愈。现在这个局面,白昼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在孟铎醒来后询问药的事情。

    她趴在床边,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一只大手落到她后脑勺。

    “别抓,会疼。”

    声音哑得不像话。

    白昼猛地抬头,与孟铎的视线对上。

    “以前梦里都是笑着的,怎么这次哭了?”

    梦里?白昼一愣,随即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她无法想象孟铎到底梦见过她多少次,才能在这样的不清醒的时候,也把现实当做是梦境。

    “别哭了,”孟铎的手挪到白昼脸颊,狠狠咳嗽了几声,“抱歉,我这会儿没办法好好安慰你。”

    “我没哭了,”白昼瞪着通红的眼睛回话,“你别说话了,嗓子哑成这样,我去给你倒水。”

    清晰的水声响起,白色的天花板也逐渐不再模糊,孟铎把手放在额头,闭眼,又睁开,水声依旧没有消失。

    不是梦。

    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孟铎就从床上坐起,因为起来得太快,还缓了会儿,眼前才逐渐清明。

    “白昼。”

    白昼一晃神,杯子从手里掉到地上,她慌乱地转身,甚至没来得及擦掉身上的水,但她张了几次口,都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孟铎先打破沉默,“把口罩戴上,我怕传染给你。”

    白昼机械地掏出口罩戴上,随即想到自己已经在房间待了这么久,要传染也早传染上了,便又摆烂地把口罩取下。

    她重新倒了杯水递给孟铎。

    “刚刚没烫着吧?我让石研给你拿套干净的衣服。”

    “没事没事,水是温的,衣服也不用,一会儿就干了。”

    孟铎时刻关注着白昼的脸色,随后小心开口,“不想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

    “嗯。”白昼内心纠结几许,还是决定不问药的事情,她扯出一抹笑,故作轻松,“下次不要这样啦,比起你生病,我更担心联系不上你。”

    孟铎伸手拉住白昼,“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脸上的潮红还未散尽,加上委屈的后悔的眼神,让白昼瞬间想到了今朝,她抿抿唇,暗下决心不跟一个病人计较。

    “明天要去上班吗?”

    “要上,我明天一大早走,”白昼在一旁的沙发坐下,显然没准备回家,“今晚在你这儿凑合凑合。”

    因为刚隐瞒了自己生病的事,孟铎实在没勇气开口劝白昼回去,“我让人给你拿床被子。”

    “好。”

    孟铎在医院躺了两天,白昼就跑了两天医院,本来医生想让他再住一天,但孟铎不想白昼周末还往医院跑,便倔强地出了院。

    恰逢项目阶段性上线聚餐庆祝,白昼本来不是很想去,一是因为明海洋选了个嘈杂的酒吧,二是她想再去看看孟铎,但耐不住大家拉着她,她也就不再好拒绝,只得跟着一起。

    酒过三巡,白昼终于忍不住跟王晓宁说自己需要提前走。

    “抱歉抱歉,我有点事,得先走了。”

    “姐,酒量不行啊,”明海洋喝了酒更加没大没小,他拿起两瓶科罗娜塞进白昼挎包,“来都来了,不能空手回去!”

    白昼抽抽嘴角,“晓宁姐,他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

    王晓宁耸耸肩,“来都来了,当然不能清醒着回去,反正明天不上班。”

    得,又醉一个,白昼把视线转向唯一看起来还比较清醒的陈回,“回哥,给他们点点下酒菜吧。”

    陈回默默比了个ok,白昼这才放心回去。

    酒吧里闷热的空气让她有点喘不上气,四月的风依旧冷,却也让白昼清醒不少,她站在路口,没立刻打车走,而是从包里掏出了烟。

    烟雾缭绕中,她目光落到街道斜对面路灯照不到的巷子口。

    那儿有六七个人,其中被推攘着的脚步踉跄的那个人,白昼认识。

    那几人十分警惕,边往巷子里走边回头环视周围,白昼脸色白了些,但还是稳住脸色,咬着烟假装低头看手机。

    待余光再看不见那几人,白昼才抬头。

    四周监控不多,那个巷子口是个死角,白昼也不期望里面能有监控,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街道上除了酒吧出来的三两人群,也没什么别的人路过。

    她轻点手机,把定位发给孟铎,随后大步往巷子口走,边走还边给孟铎发了条语音。

    “我遇到苏灿了,他好像有危险。”

    说是巷子,不如说只是一条小道,走过去白昼才发现那只有两米左右宽,她探出头,还抽空戴上口罩,小道只有10米外的转弯处有盏昏暗的灯,白昼轻声走过去,靠在墙边听里面的动静,同时手伸进包里。

    巷子里微风吹过,白昼瞳孔缩了缩。

    她闻到了血腥味。

    很快巷子里脚步凌乱,隐隐还能听见有人闷哼和倒地的声音。

    “苏医生还挺能抗。”

    没人回答这句话,白昼隐匿在黑暗中,呼吸几乎停滞,她小心探出半个头,几米开外苏灿靠在墙边,身上不少血,周围有两个人躺着,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剩下几人也挂了彩,为首的那人居高临下看着苏灿,手里握着匕首,脸上带着胜利的笑。

    “两个兄弟换您一条命,也算是不亏了。”

    他举起匕首。

    白昼几步冲出去,一脚踹在那人拿刀的手上,随即一个转身,把手里的酒瓶子狠狠砸在了那人头上。

    瞬间啤酒和玻璃渣到处飞溅。其余人显然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纷纷拿刀围上前。

    大概是看出白昼那一手确实不简单,剩余的人没敢轻举妄动。

    “你是什么人?”

    白昼背对着苏灿,身体前倾做出防御姿势,她无比庆幸自己戴了口罩,至少遮住了她脸上惊恐的害怕的神情。她手上被飞溅的玻璃割了不少伤口,此刻血正顺着紧握的手心流下来,黏黏糊糊的,白昼瞳孔收缩,死死握住半截酒瓶防止自己颤抖

    见白昼不说话,为首那人又说到,“妹子,我们不杀害无辜的人,伤了我们一个兄弟的事我们不计较,现在走还来得及。”

    杀人者谈无辜。

    白昼觉得自己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她扔掉酒瓶,背过手伸进包里,仍然没有挪动脚步,这次她没有碰剩下的一瓶酒,而是握住了一把匕首。

    那几人见白昼不愿意让开,交换了一波眼神便蜂拥而上。

    白昼到底是第一次实战,好几次对方的拳头都擦着她的脸边过,她反应快,但还得分心顾着苏灿,这么几次下来,脸上挂了彩,身上也好几处伤口。

    她余光扫了眼苏灿,苏灿微眯着眼,胸前还有呼吸,但很微弱。

    包里手机震动,白昼大概知道,是孟铎打电话了。

    看现在这样,苏灿大概率也没告诉孟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单独行动,但目前的局势给不了白昼时间思考,她只能拿刀冲上去。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面前几人对视一眼,白昼瞬间感觉到汹涌的杀意。

    果不其然,刀刀致命。

    白昼快速躲过一招,然后返身刺向其中一人,她无意取命,但这会儿容不得她犹豫了,求生的欲望大过了内心残留的最后一抹善意。

    她不知道是谁的血,只知道手里黏糊的感觉更甚,视线前也是红的,不知道是汗还是血,划过她的脸颊又顺着她的头发滴下来,到目前为止白昼只伤了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大概要死在这儿了,就是有点可惜,最后也没能救下苏灿。

    可是她还不想认输,她甚至分心想,如果以前也这么厉害,是不是自己就不会有这么久的后遗症,是不是就可以把赵倾墨狠狠踩在脚下。

    白昼没有躲过踢过来的一脚,路面的泥泞透过衣服传到后背,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打起精神看清了刺下来的锋利的刀尖。她下意识侧身,但那匕首还是刺进了她的身体,她咬着牙,死死握住那人的手臂,然后一脚踢过去。

    在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白昼也一刀刺过去,熟悉的刺入感瞬间把她包围,血溅到脸上,烫得白昼浑身发抖。

    她双目发红,眼里带着狠厉,血很快浸透了衣服,意识流失的速度比她想的快很多,白昼拔出匕首,在剩余的人围上来前冲了过去。

    但没等她动手,那几人已经被一脚踹向一边,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白昼手腕,有力的臂膀圈住她,一瞬间鼻尖满是熟悉的洗衣液的香气,白昼剧烈颤抖着,终于如溺水被救活的人般大口呼吸起来。

    天旋地转,她被孟铎抱进了怀里,有意识的最后一眼,白昼看见苏灿被人抬上担架。

    活下来了。

    白昼想。

    再睁眼时,已经是陌生的干净的天花板,鼻尖有刺鼻的消毒水味,白昼身体裹着柔软的被子,手臂露在外面,正打着点滴。

    房间里窗帘紧闭,安静得让白昼打了个寒颤,她无意回想,那些沾满血的记忆却无法控制地涌入脑海。

    刺鼻的消毒水味里,白昼仿佛还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她胃里一阵翻涌,万幸的是床边就有个垃圾桶,白昼下意识倾身,大口吐起来,手背上的针被扯到,血液已经开始回流,红得扎眼,于是白昼不可自抑地流出泪水,她已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双手撑着床边,在呕吐物的恶臭中大口呼吸着,仿佛要窒息而死。

    她控制不住,却又清晰地知道自己犯病了。

    她没有药,她很久前就已经不需要药了。

    很快有人冲进来,白昼看不清晰,鼻尖的消毒水味却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好闻的味道,大概是洗衣液吧,白昼心想。

    梦里影影绰绰的,全是扎眼的红色。

    白昼猛地惊醒,手背上已经没有针头,只有另一只修长的白皙的手。

    孟铎。

    她张了张嘴,但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堵得难受,很快医生就进来,孟铎让开位置,但眼神始终盯着白昼。

    全面检查让白昼浑身不舒服,医生在她脖子处按了按,白昼忽然觉得喉咙痒,然后她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几声后,她哇的吐了一大口暗红色的血。

    这次没来得及找垃圾桶,那血沾了白昼一身。

    刺目的红跟梦里突然重叠,白昼双眸颤抖,汗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那手十分温热,比冰冷的检查仪器舒服了很多,白昼下意识把头往手心靠了靠。

    以往总是毛绒绒的头发这会儿全部被汗水沾湿了贴在头皮上,孟铎另一只手落到白昼后脑勺,轻轻拍着以示安抚。

    “很快就好了。”

    检查确实很快,医生说了一长串白昼都没有听清楚,她只记得“已经脱离危险”那几个字,她眨眨眼,睫毛扫过孟铎手心。

    “孟铎。”

    她可以说话了,就是声音比前两天孟铎感冒的时候还哑。孟铎放开手时,白昼已经看不见那抹红色,她的胸前被一件黑色外套盖着,虽然仍然能够感觉到身上的黏腻,但看不见始终会好些。

    窗户被窗帘紧紧遮住,白昼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喝了口孟铎递过来的水,她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才开口问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呀?”

    “周天上午十一点。”

    白昼猛地抬头,一口水差点呛住,“我昏迷了这么久吗?”

    “嗯。”孟铎垂眸,倾身把白昼床头调高了些,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眶却红得吓人。

    白昼知道这事儿是自己莽撞了,她抿抿唇,主动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那么冲动了。”

    正在给她拿衣服的男人一顿,什么都没说,只拿着衣服走过来。

    “闭眼。”

    “哦。”

    衣服被脱下,又很快换上,那种黏腻感终于没有了。

    “可以睁眼了。”

    “哦。”

    孟铎仍是那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等把脏衣服收拾好扔出去,他终于看向白昼,眼神里悔恨、心疼、不甘交杂在一起,“不要再有下次了。”

    “什么?”

    白昼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

    “不要再有下次了。”

    复杂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狠厉,白昼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白昼永远都怕麻烦到自己,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怕麻烦了自己。

    孟铎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他拉了拉衣领,“没有。”

    “对不起,”白昼这次是真的诚心道歉,虽然孟铎说没有,她还是觉得自己给孟铎带来了麻烦,不过目前的气氛不允许她再追问下去,思忖片刻,她故作轻松转移话题,“你快帮我想想请假理由,我觉得我要被晓宁姐追杀了。”

    “我让许昭昭帮你请假了,至于什么时候回去上班,看恢复情况。”

    白昼也不傻,知道不是许昭昭直接请的,大概率就是许昭昭认识的集团老总,抽空来给她这个小喽啰请了假。

    她多大的面子。

    白昼欲哭无泪,“别了吧,我好点了就回,没什么大事的。”

    良久,孟铎开口,“在你好之前,我不想你走。”

    “真的没事······”

    “白昼。”

    白昼又与那双通红的眸子对上,她忽然就噤了声。

    “就差两厘米,那把刀就刺到了你的心脏,你告诉我没事,那什么叫有事!”

    孟铎垂眸,避开白昼的目光,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带着颤抖,白昼脑子空白,她没见过这样生气的孟铎,即使在那个精神病院里,她也没见过。

    “孟铎,我······”

    “我不会让你走。”

    白昼脸上终于带了几分焦急,“我真的不能请太久的假!我好点了再回去好不好,我随时给你汇报行程,真的!”

    说到底,还是想走。

    孟铎仿佛被卸了力,他靠在桌边,手无力地垂着,“在你的世界里,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比我重要,工作比我重要,生活中有没有我都可以,遇到困难可以自己解决,你甚至可以自己去学散打学拳击保护自己,白昼,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可有可无。”

    白昼内心忽地升起一股气,“那你呢?瞒着我捐给基金会200万,事后告诉我我连拒绝和追问的权利都没有,还有抑郁症明明没有好,却一直没告诉我,上次生病说因为不想我担心所以没有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不想我担心,还是觉得我只喜欢那个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你,大概只有你自己知道,孟铎,我对你来说同样可有可无,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要事事依靠你。”

    那些没有结果的旧事,被两人无情地抖落出来,谁也没让着谁。

    孟铎垂着头没说话,良久后他抬起头,仿佛临死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次救赎,“白昼,你跟我结婚吧。”

    白昼内心当时只蹦出三个字,而同时她也说出来,“你疯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孟铎忽然伸手捂住一只眼睛,随即低低地笑起来,“是,我疯了,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抑郁症没好了吗?我一直都有病,你不是知道的吗?”

    “不可能,至少现在不可能。”

    “那以后呢?”

    白昼神情恍惚,“我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

    她甚至没有想过有一天能跟孟铎吵起来。

    这场双方均是失败者的争吵,以孟铎的无理取闹和白昼的倔强收尾。

    孟铎几乎是落荒而逃,只丢下一句“我去给你买饭”,而白昼把自己捂进被子,大脑和内心都一片空白。

    宽敞的电梯口,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到孟铎身上,他的背不似平常挺直,而是微微弓着,电梯发出叮一声响,他抬头,却没有往里走,而是死死盯着电梯里那个人。

    电梯门快要关上时,苏灿主动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以前常带的倨傲,“白昼······怎么样了?”

    孟铎没有回答,漠然地看着他,薄唇轻启,“解释。”

    苏灿直视着孟铎的眼睛,却没回话。

    肩膀被狠狠一推,他被孟铎抵在墙上,孟铎那双眼里带着狠厉,又带着几分在挣扎的痛苦,“我让你解释。”

    苏灿被孟铎这么注视着,突然恍惚了下,这么多年他时常把自己放在最不近人情的那个位置,小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疯起来不要命,他这样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孟铎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却也是最重感情的一个,所以极其护短,不然他苏灿今天就是个骨灰盒,只配放在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

    有新来的护士赶过来劝架,还没走到,就被不知道那儿冒出来的几个黑衣男人挡住,护士还记得早上院长亲自来办理这几位病人的入院手续,这会儿见到这个场面,果断选择走远,反正这个超级VIP病房区,人就那么几个。

    “对不起。”

    苏灿没有挣扎,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此时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垂眸,不愿意再说起这个话题。

    孟铎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他狠狠推开苏灿,随即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边整理自己的衣服边说到,“我如果查出来,事情的结果可能就不是你想要的了。”

    他冷声警告,“不准进白昼病房。”

    “孟铎。”

    苏灿半张脸隐入阴影,“杀害我父母和平生的是宋家人,我不想再往下查了,那些支撑我活着的东西,没意义了。”

    “你的命是我和白昼从阎王殿捞回来的,按理说你选墓地都得问问我两的意见,现在你说不想活了就不想活了?这可由不得你,”孟铎走进电梯,连头都没回,“主动回病房还是我让人扛你回去,你自己选吧。”

    白昼直到快喘不上气,才掀开被子,她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到天花板,隔了会儿觉得房间实在有点暗,她撑着身体起身,走到窗边已经是满头大汗,想要拉开那窗帘时,窗帘却死死不动,白昼不死心又拉了几下。

    明明普通的窗帘一拉就开。她手背青筋暴起,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忽然就喷涌而出。白昼就那么拽着窗帘,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内心像是被困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地难受,白昼呼吸凌乱,急切地想找到突破口,急切到她已经不想在意身上的疼痛,她打开病房门往外走,走至一半,一个身着西装的人却拦在她面前。

    白昼下意识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那个人。

    “抱歉,白小姐,我不能让你走。”

    “我出去透个气。”

    那人依旧没有让开,白昼内心止不住焦躁,“是孟铎让你看着我的吗?”

    那人没说话,没说话就是默认。

    “让开,我让你让开!”

    白昼已经临近失控的边缘,那人犹豫片刻,终于往旁边跨了一步,白昼深呼吸一口气,觉得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太过无赖,她留了句抱歉才往楼下走。

    感受到风和阳光时,白昼内心的焦躁逐渐平静,她找了个没人的长凳坐下,头往后仰,任由阳光将她的皮肤晒得发红。

    彻底冷静下来时,白昼悲观地想,她大概要被分手了。

    不想结婚,没考虑过以后,刚刚还对孟铎的手下发脾气,她的了无规划、不耐烦、不成熟,在这场争吵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孟铎此刻站在街边,在白昼想要出去的第一时间,他就接到了电话,电话里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愤怒的不耐烦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个对什么都很宽容的总是笑着解决事情的女孩儿,却因为他变成了这样。

    他明明爱惨了白昼自由的积极向上的灵魂。

    那个灵魂,大概要讨厌他了,极端的、病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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