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阿哈

    一小时后。

    你与自称哈里特的学者在茶室内相向而坐,方形茶桌上摆了一盏丹鼎素针,水汽袅袅地自精致茶具上升起。在对方愉悦的注视下,你伸手抚摸了一下茶杯,感觉到茶水的温度已贴近体温,才若有所思地掀起眼帘,审视这位学者。

    哈里特坐在你身前,没有直面仙舟高层的紧张,也没有因昨日在百冶大炼上的冲突展露出一丝一毫的局促。

    如果他真的如此泰然自若,算得上心态极佳——你当然认为这是真的:少有人会在你面前翘着腿,一条手臂搭在茶桌上,而做工精细的学者服被粗鲁地对待,衣袖扯到手肘处松松垮垮地挂着、衣领的纽扣已落了一枚,奇妙的是,他的衣衫干净至极,堪称一尘不染。

    同时,这人还好整以暇地用鲜红的眼睛盯着你,眼神虽不冒犯,但也不在礼貌范围之内,像春游玩乐之人在花园中发现了钟意的花朵一般、内心在盘算着什么奇妙的计划。

    茶室内不算安静,一堵墙外的嘈杂人声成为不高不低的背景音。清晨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木窗撒在两个人身前的茶桌上,白色烟雾越加清晰。

    你垂下眼睑,闻到了一阵湿润的茶水香气,感觉耳畔起起伏伏的低语十分有生命力。

    “哈里特先生,你想和我说什么呢?”你轻声询问道。

    一小时前,哈里特在工造司门前叫住你,以“事关罗浮安危”的理由约你在茶室谈话。

    抛开百冶大炼上的对立,你们便没有了互相敌视的理由:你得承认,对方是一位颇有实力的学者,一路过来,他如景周、丹枫所言那般见多识广且风趣幽默。

    “生命的奥秘。”

    哈里特翘起唇角,眨眨眼,鲜红的瞳孔倒映出你平静的脸庞。

    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烟酒气,但并不令人心生反感。

    或许是清晨的风将那味道吹得散了吧,你想。

    “……你的意思是什么?丰饶吗?”你自然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便警惕起来,职责使然,你无法对生命的奥秘五个字视而不见。

    对方话语间透露出的神秘,像在刻意勾起你的好奇心。

    “当然不是,我的女神。我怎么敢在巡猎的地盘上宣扬丰饶呢?”哈里特笑了,一种兴味盎然的、装模作样的浅笑。

    他仿佛认为你的警惕心不合时宜,因而感到了一丝荒唐,仿佛又觉得你的反应实在有趣。

    但无论何种,你都深感不适。

    “我想这件事要先从宇宙的法则讲起。”

    哈里特抬起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脸。手臂杵在茶桌上,滚烫的茶水在茶盏中轻轻晃动、没有落下桌面,袅袅烟雾遮住他半边眼睛。

    但他的目光越过水的面纱,始终落在你身上。

    其实他相貌英俊。可你认真、仔细地观察他的五官,只产生了一种荒诞感——像水中映月,镜中观花,真实被虚幻掩盖了,鲜红的假象自他瞳孔处开始蔓延,令你越发沉静。

    “宇宙的法则?”你问。

    哈里特微笑了一下:“是的,法则。这宇宙之中有十六位星神,开拓、毁灭、巡猎、智识、同谐、虚无、存护、丰饶、贪餮、欢愉、记忆、纯美、繁育、神秘……以及,均衡。”

    这时,他笑出声音来,仿佛真实地被这十六位星神取悦了。

    “均衡,才是虚数的法则,刻入生命的骨髓。只有博弈者在天平一端放上筹码时,才有可能交换来他想要的结果。星神也是如此。”

    你面上平静地注视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随后,哈里特说:“祂们大多行于一途便是在寻找生命的奥秘、意义,践行使命。譬如丰饶星神,药师,播撒生机,根治消亡,博识学会的诸位学者认为此命途的意义便是存在。”

    你面无表情地接话:“然生命周而复始,幼至老,老至亡,自有规律,这份长长久久的存在不过是打破既定规律的谬误。仙舟之人,已为求得长生付出代价。”

    你说话时,哈里特始终愉悦地望着你。待你话音落下,他才快乐地表达赞许。

    “当然。这就是宇宙的法则:均衡。天才俱乐部的天才已开始慢慢察觉这奥秘了。所有生灵都遵循这法则。我的女神,您也一样。即便您是脱胎于虚数法则根源的生命,奇妙至极。”

    茶室内一度非常安静。你少有地感到一丝不安。

    他像捏着逗猫棒一样,巧妙地、好整以暇地逗弄着你的心情,瞧见你正襟危坐、严阵以待,此人却越发愉悦了。

    漫长的一分钟过后,哈里特收起笑容,轻缓地抬手、将你散落的发别到耳后。

    对方的手指贴近你的皮肤时,你敏锐地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温度正灼烧着你的脸庞。

    这时,你才发觉自己始终手脚冰凉,冷汗已将鬓角的发浸湿了——而你的手悄悄藏在茶桌下,仍然随时准备着凝起冰晶、将对方制服。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你的耳朵,又飞速收回了。别发这个动作,像仅仅为了安抚一个躁动的孩子。

    “我想您有一定的知情权,您已奔赴在命运之上,无处可逃。而这一切都源于阿基维利。这无耻之徒竟自我手中夺走了您!若非这个坏蛋,您又何必受这一趟罪呢?”

    “……什么?”你松开了绷紧的手,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出一身冷汗。随后,你更加警惕地攥起手来:难道他就没有可能是在骗你吗?他到底想向你表达什么,又想达成什么目的?

    “您在怀疑我吗?”哈里特又笑起来。

    你没能放轻松,只感觉毛骨悚然。

    “这是正确的。但您也应该仔细回忆一番,难道其他人没有骗您吗?”

    你沉默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攻击欲.望后便松开手。你没有放下警惕心,却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索对方的问题,因为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除了那位乐子神,又有谁会知道你的身份来历,甚至愿意不远万里来打破你的心防、让你心中升起疑惑呢?旁人最多能感觉到你并非寻常人罢了。

    “我和阿基维利,有什么关系?”你问。

    阿哈的答案不可尽信,但也并非没有参考价值。你在内心暗自斟酌一番后,还是选择开门见山。

    然而乐子神没有回答你。他像阳光下的露水一般烟消云散了,只有一张轻薄的、正自边角开始燃烧的泛黄纸张在风中飘荡。

    “如果不是阿基维利,您与仙舟能有什么缘分呢?待到合适时机,心脏会诉说答案。

    ——您忠实的信徒,阿哈,敬上。”

    纸张很快便只余下一寸灰烬了,落入温暖的茶盏。你低眉顺眼地坐在茶桌前,良久,才端起身前的茶盏,灌下一口茶。温度仍高于体温的茶水顺着喉咙滚进胃里,温暖的触感让你爬满冷汗的身体回了点温。

    其实你还有满腹疑问:阿哈来做什么呢?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些吗?还是说这些也是祂骗你的?如果是真的,阿基维利与你有什么关系,浮黎在你的生命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你与仙舟的缘分到底是怎么来的,最最重要的是,你的兄长、你的师父——究竟有没有骗过你?

    但转念过去,你也不愿再纠结于此,公务在身,能抽出时间来应付阿哈已实属不易。

    再说,这位星神寻乐之名远扬,大约做出什么事情也不稀奇。若是阿哈有心愚弄你的生命,你的挣扎也只能令祂兴致盎然吧?

    想到这里,你闭了闭眼,有点疲惫。你很快振作起来,只当阿哈的突然造访是一出不合时宜的戏剧,因为你内心隐隐觉得:这位乐子神不该那么好心,但也不至于坏到拿某个人的生命来开玩笑。

    那便由祂所说,待到合适时机来瞧吧。

    你站起身,抬手,将一对茶盏推到一起,心里没由来地沉重又寂寞,好像有什么事情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故事仍然在前进着,你无法掌控这一切,因为你并不是这世界的中心。

    随后,你拉开茶室的门,茶楼内温暖、浑浊的空气涌进你的胸膛,喧闹人声变得清晰、真实,仿佛你伸出双手,就能拨弄那些奇妙的、漂浮在半空的话语。你还活着,这个事实在你推开门后变得沉甸甸的,死死压在你的忧虑之上。

    一对恋人自你身前走过。你不经意间掀起眼帘,便瞥见青年那黯淡无光的眼睛,半垂的眼睫下是一片浅浅的阴翳——那是一位天缺者,生来残缺,目不视物,而此残缺因他身为长生种终身不可治愈。

    你轻轻合上木门,感觉身旁空落落的。

    每当这种时候,你都会想起景周。他的白发卷着你的黑发,金色瞳孔倒映出你的翠绿眼眸,笑声点亮四面的风。你在一边慢慢走过,抚摸茶室雕琢精细、花样繁多的窗与屏,他便慢条斯理地跟在你身后,时时说些趣闻,又抱怨一会儿地衡司乱七八糟的杂事,偶尔问问你有无时间,约你出行,随后又体贴地作罢,念你去休息,往往这时,景周会伸出一只手,宽大的手掌同样贴上窗与屏,顺着你抚摸过的痕迹,感受你曾留下的温度,又覆盖上他的。

    他总是若无其事,轻飘飘地把控着你们之间的距离,令你心中总也忐忑。你常觉他其实是想你的,但他也不常常来寻你,你又觉得如应星所说,那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你轻叹一声,踩着楼梯往下,回身去望那对已不见踪影的恋人,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收,似是想要回握某某,仿佛这时,那位嬉皮笑脸的青年应当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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