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当你的记忆回到那片银装素裹的北境,你会想起和兄长相依为命的日子。你生来就在那片荒无人烟的土地,总是徘徊在中心的冰湖,望着绽放的花朵出神——你不寂寞,因为不知道寂寞是什么。

    有一天,你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徘徊,看见一片矮矮的雪坡,你顿时有一点好奇,想爬到雪坡上头去,但没想到的是:你还没有开始行动,一个团得圆滚滚的雪球就先在你的脚边砸开了。顺着雪球砸来的方向看去,高大的松柏树下站着两个男人,灰发金眸的那个笑得明亮,向你招招手、示意你到他身边去,黑发碧眼的那个将双手插进稍宽的衣袖里,没有笑、目光很平和。

    你对灰发金眸的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与亲近,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见过他。因此你没有抗拒,顺从地走到他身边去。

    “小花,有名字了吗?”灰发男人弯下腰,微笑、平视着你。

    你摇头,吐出的话语是属于坚冰的惑音。

    “江泠。”黑发男人这么说。这个名字在他的心中盘旋已久,在看见你的那一刻终于落地。

    “怎么不和你一个姓?”灰发男人问。

    “……不知道。”

    两个人沉默地对立着,在为你的名字进行无声的对峙。而你模仿着那两个字的发音,为这场对峙画上句号,也确定了你的名字。你凭借本能,不想要这两个人为你产生分歧或者争吵起来,其实他们的感情应当不错、不应该会走到这一步来,但你还是主动充当了调和的角色,将两个人的视线都拉到自己身上来。

    “看来还要教她读书写字啦。”

    “……”

    “怎么不说话?”

    “在想该如何教她。”

    他们并肩朝雪原深处去,黑发男人牵住你的手——他的手上有许许多多的茧子,粗糙又温暖。他似乎少有这样与小孩子亲近,频频低下头来瞧你的反应,而你回头去望那片本来想爬的雪坡,那里正闪烁着明亮的白光、简直要晃花人的眼睛。

    这两个人来自哪里,又将要去向何方呢?你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安分乖巧地跟随他们住下来,但还是常常跑到冰湖旁发呆,然后灰发的无名客就会来冰湖边、一边和你说笑一边把你哄回家里去看书。你看书的时候,两个人就在你旁边讨论问题,比如——

    “和你长得很像,果然受你影响更大。”

    “是吗?”

    或者——

    “应该是兄妹关系吧?”

    “……为什么?”

    “总不该是父女。”

    “你想这样就这样吧。”

    诸如此类离谱的问题,他们似乎讨论得津津有味。你坐在屋子的火炉旁边,温暖得捂出一身汗来,时间变得格外漫长,甚至让你以为会一直这样。但不到半个月时间,灰发无名客就要离开了。你半路捡来的兄长木为舟决定再留一段时间,他在漫天风雪边缘布下寒冰的阵法,你垂下眼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哥哥将来也会走吗?”你问。

    木为舟摸摸你的头发,没有回答。但你已经隐约感觉到,他已经和那个灰发无名客走过许多地方、穿梭了数百年时光,你是他生命中的一粒尘埃,难以牵绊住他的脚步。这个认识让你有点伤心,不由自主地收敛气息,向来质疑、对许多事都坦率接受的青年却没有选择安慰你,而是问你今天要不要去冰湖看花。

    你说要去,心里却在想,你能不能去他们去过的地方。兄长那双翡翠一样的翠绿眼睛注视着你,仿佛已经看透你心中的念头,却未加阻止。他的目光像冬夜燃烧的白色焰火、平和又炽热,不知道比你年长多少的人蹲下身,放轻声音询问你:“江江将来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你说。

    “不想去星海中旅行?”

    “哥哥不走,我也不去。”

    木为舟哑然失笑,随后告诉你,哥哥是一定要走的。

    ——慢慢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哥哥不走,我也不去”变成“师父不走,我也不去”,直到两个人都离开那片冰天雪地,你终于带上射日弓、告别这片冰冷的土地。

    而那时候,你和木为舟两个人牵着手,穿过经久不息的风雪到了冰湖边。你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中心的莲花,金色流光闪烁的花朵随风轻轻摇晃,露出坚硬的心蕊。木为舟说:“江江,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答应我,不要……”

    你不明所以,没有答应,心中却留下了疑问。

    ***

    因此丹枫说你并非人类、而是梵莲化生时,你其实没有多么惊讶。

    这是早就该知道的事情吧?你摩挲着揣在怀中的剑穗,心想真是毫不意外,甚至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而江行舟和木为舟的离开都隐隐指向一个原因: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人类了,不需要他们的看管照拂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甚至十分符合他们对理想的预期。你已经出师,不必再呆在冰阵之内的方寸土地,更不必为自己的身份心有顾忌。

    ——谁让“人形核武器”是你自己呢?

    “你还好吗?”丹枫问。

    他仍然关心着你。其实你在很早之前就品出一点奇妙来了,表面上,他对你和对丹鼎司内的其他人关心程度相差无几,希望你好好生活、珍惜难得的一生,也希望你心中没有阴霾,这和他对其他人的期许是相同的,你当然也见过这位乍一看不近人情的龙尊宽慰别的持明族人“好好珍惜轮回中的这一世”,因此你并不觉得你在这件事上多么特别。但奇妙的是,丹枫看向你的目光总是暗含期许,像夜风中飘摇的一缕小小的火苗,明亮、滚烫,却并不灼人,仿佛可以轻松拢进手心,将这一寸温暖困于心间——与他看向旁人时的悲悯、仁慈全然不同。

    你每时每刻都无比清醒地认识着丹枫,而非“持明龙尊饮月君”。你为他这份真挚、沉重的心意感到喜悦,从未拒绝他的关切,也在暗暗思考应该如何回报他。奇珍异宝、书信医典都太过稀松平常,想讨饮月君开心,还真不知道该拿出什么东西来才好。

    你摆弄了一下桌上的圆镜,轻松地说道:“还好,我没有很意外。倒是你啊,最近不开心吗?”

    丹枫哼笑一声,没想到你会反过来这样问他。这丝笑意转瞬即逝,你从其中品出微妙的气恼,恍恍惚惚地感觉——他似乎为你才发现这一点产生了些许不满,但从未向任何人诉说。

    刹那间,百年前生离死别的画面回到你的心间,一种熟悉的慌乱袭击了你的心。你放轻呼吸,竭尽全力地放平心态、认真看待丹枫身上的哪怕一丁点不对劲。

    “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你问。

    他绷紧下颔,又是一副在同自己较劲的模样。

    你知道他有诸多心事难以言说,本不愿意追根究底。可曾经经历过的事又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你:如果对朋友积压的心事不过问,搞不好会酿成惨剧。

    你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回过身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有点凉,感觉到你的体温、下意识地便要缩回去,而你用了点力道,没让他挣脱。你仰起头,正对上丹枫的目光,他表情惊讶、带着点恍惚,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你已经很辛苦了,要处理丹鼎司内部诸多事务,还要在龙师之间斡旋,这肯定是令人心力交瘁的,我知道这些。”你将丹枫的手捂在自己的双手之间,想要借自己的体温让他的手也温暖一些,“你可以再信任我一点。也不要总是你来关心我吧?我也想多关心关心你,听听你说话。需要我帮忙或者需要我听你说伤心的事都没关系……这些都是我可以做的。”

    ——你真诚地说出这些话时,早已将这些话语中包含有多少旧日的阴影抛之脑后。你只知道如果放着丹枫不管,他的生命说不定会在某个你不知道的时刻悄无声息地腐烂。这当然不行。

    “江姑娘……”

    “叫我江江就可以了。”

    “好,江江……”对方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要出去走走吗?不带景周。”

    你很想问他为什么那么纠结景周的事,但转念一想,你们三个人往往都是一起出门放松心情的,丹枫如果要向你诉说心事、不想要景周听见也实属正常。龙尊与旁人之间有一种天然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放在朋友身上同样存在,这一点十分巧妙:你是化外民出身,接受的文化熏陶缺少对龙尊的敬畏,最重要的是你从始至终都认识着“丹枫”,这种距离感对于你而言、已经淡化得接近于无了。

    再说,要提自己的伤心事,旁边居然有一个贯爱嬉皮笑脸的人,确实让人来气。

    “不,是因为……”丹枫顿了顿,说道,“他发间的花簪着实夺目,我与他闲谈时才得知这花簪是你亲手雕琢赠送。”

    你想起了这一茬子事来,对上丹枫不避不让的目光,忽然有点心虚起来。

    “我心中不免不快,江江。”

    丹枫抽出手,状似不经意地轻巧拨弄了一下你发间金钗的流苏。他专注的视线落在你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你给出回答。而你对上他的目光,察觉出几分不耐与焦躁,他的心情远远不如面上来得平静。

    他问:“为何唯独景周有?”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