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类风湿性关节炎
俩人推着自行车穿街过巷,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低矮的楼房,略显崎岖的水泥板路,树枝搭在墙头的梧桐树,大院里孩子们的欢笑……
一切都那么有质感。
武国山领着他左拐右拐,终于在一个小院落前面停了下来。
这里已是城区,门口是斑驳的硬化路面,不长一点杂草,偏偏在小院围墙外面,靠近路面的缝隙里栽种着一些蔬菜。只是现在到了秋天,好像最近主人又疏于打理,叶子微微泛黄,藤蔓却已经长疯。
对于这个小院,武国山似乎十分熟路,停好自行车,便回过头示意王承舟跟上。
只是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明显在压抑着的呻吟,那声音略显苍老,时不时还伴随着几句当地骂人的土话。
估计是疼得实在受不了,开始骂老天爷解恨了。
武国山眉头一紧,快步走了进去。
“哎哟!”
只是,刚到门口,差点儿跟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撞个满怀。那女人惊叫一声,才抚着胸口笑道:“原来是武大哥,你又来了?”
“秀芹。”
见到她,武国山立刻咧开了嘴,老脸上竟浮现出小年轻才会有的窘迫,挠了挠头道:
“你啥时候回来了?”
“许叔在家吧?”
“对了,你这是干啥去?”
许秀芹面露苦涩,目光立刻黯淡下来,强笑道:
“哎,还不是我爸的风湿病又犯了。”
“我想着去药店买点阿司匹林帮他止痛,可他那个死硬的脾气,说什么都不吃。可真是急死人了。”
“武大哥,你进去帮我好好劝劝他吧。”
武国山一听,深深叹了口气,惆怅道:“秀芹,许叔年轻的时候打鬼子,子弹射进肚子里都能挺过来,肯定有着老一辈儿的骄傲,你让他吃止疼片,他肯定是不乐意的。”随之,又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不过,你别担心!”
“看到没有?这小子是我特地从乡下请来的老中医,那治病的手段可是绝了!我这次过来,就是特地带他来给许叔治病的。”
“你放心,只要有他在,保管许叔药到病除!”
听他面不改色的吹嘘自己,王承舟真是又尴尬又鄙夷,想不到老武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完美保留着在女人面前吹牛皮的心性。
可真是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呐!
“他?”
许秀芹一愣,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王承舟,四目相对,又连忙和善的笑了笑,半信半疑道:“老,老中医?”
眼前的小伙子满打满算估计也不到二十岁,这样的人……跟老中医挂不上边吧?
“真的!他真的很厉害!我亲眼见识过他给人治病。就蒲山乡公社的那个周书记,犯心脏病疼得都快昏死过去了,被这小子几针就给扎好了,很神奇的!”
“额,老武,我听着病人已经很痛苦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王承舟连忙接过话茬,打断了他继续宣扬自己的光辉事迹,正色道:“究竟水平如何,咱可不能光用嘴说,得下手医治了才行。”
武国山一拍巴掌,竖起大拇哥,“好小子,说得好!”
许秀芹抿嘴一笑,倒是高看了面前的小伙子几眼,当即也不去药店买药了,领着二人就进了院子。
小院里盖着四间红砖瓦房,左右同样种着蔬菜,四个石凳整齐的围着一张石桌,摆放在一棵洋槐树底下,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片落叶都没有。
屋子里窗明几净,一张行军床摆在里间的窗户下面,床头的书桌上还放着一只白底儿绿边儿的搪瓷茶缸,缸子里的水还在冒热气,明显是女人出门的时候刚倒上。
行军床上躺着一位老人,正用一只手抓着床帮,咬着牙,死死的憋着,可痛苦的呻吟还是时不时从牙缝里溜出来。
他有着老人少有的警觉,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过头来,一张干瘦的脸上显露着几分精悍,就像他的个子一样,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很有力的感觉。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
老人忍着痛,说话有点不利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王承舟再三确认,才发现他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武国山。
禁不住有点想笑。
可仔细想一想也对,以老武的年纪,在老人面前可不是小子嘛。
“我当然是来看望您老了。”
武国山腆着脸一笑,连忙挤了上去,神色沉重道:“叔,你这次犯病好像比上次更严重了。”
“屁话!”
老人想要翻身,可又疼得躺了回去,“老子身上的事儿,还用你来解说?”
“对了,这个小家伙是谁?”
王承舟上前一步,却并没有急着介绍自己,而是直截了当道:“老先生,张嘴,我看看你的舌头。”() ()
许老爷子一愣,不知道他这是唱哪一出。
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武国山连忙解释,“叔,我就知道你这病时不时的就会发作,所以就一直挂念着你,四处给你找好医生。”
“这小子就是我特意给你请来的。”
“他叫王承舟,是蒲山乡王家生产大队王家村的卫生员,本事可大着呢!”
“村卫生员?”
许秀芹一阵愕然,没想到武国山跟自己吹了半天眼前的小伙子如何如何厉害,原来却只是个村卫生员……
这,这靠谱吗?
“哦?”
许世龙却根本不在意他是什么身份,拍了拍床帮道:
“小伙子,那还等什么?”
“快过来给老头子我治治!”
“对了,张嘴是吧?”
说着,直接就张开了大嘴,甚至把扁桃体都露出来了。
王承舟一看,心里就已经了然。不过,还是抓着他的双手,把了会儿脉。而后,又问道:“老先生,你感觉如何?”
“那还能感觉如何?”
许世龙咬着牙直了直身子,抬起两只骨节肿大的手掌,又蜷了蜷腿,做完一系列的动作,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下来了,脸色又白了几分,“一到阴天下雨,老子的关节就疼痛难忍,甚至连屈伸都困难。”
“昨儿个实在耐不住性子,跟隔壁老王坐在槐树底下,下了会儿棋,结果,今天早上起来就不会动换了。”
“要我说,这贼老天也是跟我作对,没事没非的,阴天下雨干啥呢!”
老爷子估计是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任性的吐槽起来。
瞅着自己饱受煎熬的老爹,许秀芹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满脸愁容。
王承舟却笑呵呵的看向了她,吩咐道:“阿姨,麻烦你去药店一趟。”
只是,话刚出口,许世龙就炸毛了,吆喝道:
“去药店干啥?不会是又买什么劳什子止痛药吧?”
“我说了,老子不吃!”
“我就是疼死,也不吃那玩意儿!”
王承舟一阵诧异,奇怪道:“老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抵触吃止痛药,难道你知道那玩意儿有严重的副作用吗?”
“啥,啥副作用?”
许世龙更是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是,阿司匹林容易造成肠胃不适,甚至会引起过敏,严重了还会损伤肝肾功能。”
“我哪知道那玩意儿!”
只是,话还没说完,许世龙就打断了他,听得直摇头。
“那,那究竟是为什么?”
王承舟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
“哎!”
许世龙叹了口气,一瞬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中闪过无尽的缅怀和深深的仇恨,“老子可不在乎什么副作用不副作用的。”
“只是想起这止痛药,我心里就会产生满满的愧疚感。”
“当初在战场上,老子的兄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别说止痛药这种奢侈品,甚至连个止血的绷带都找不到!我只能捂着他身上的血窟窿,看着他在我怀里一点点咽气,直到身体变冷,他嘴里还在呢喃着家乡的稻子是不是该收了……”
“你说说,老子要是遭了这些糖衣炮弹的侵蚀,将来到了地底下,我怎么跟我那些老兄弟们见面?”
王承舟不由得愣住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武国山更是眼眶一热,扭过头去,抹了好几下才转过身来,笑道:“叔,这小子可不会给你开阿司匹林,他是咱们中医。”
王承舟这才站起身,认真道:
“放心吧,老爷子!有我在,你用不着那些东西。”
“我只是嘱咐秀芹阿姨去药店买些艾绒和生姜回来。”
“你这属于类风湿性关节炎,寒湿阻络,气血亏虚。由于耽搁时间太久了,比较难治,必须得下猛药。”
许世龙一听,立刻就笑了起来,点头道:
“你小子是有本事的,以前我看过不少大夫,他们跟你说的差不多。”
“只是,奇怪的是,你们说的都是同一个病症,他们却并没能给我治好。”
“难道那帮小子都是出工不出力,逗老子玩呢?”
见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数落,王承舟心里一动,倒是想到了一些原因。
不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只能先让许秀芹去药店把那两样东西买回来,一边给他做艾灸,一边开具真正的药方。
其实,针对这样的病症,《金匮要略》中有一经典的方子,名叫“乌头汤”,只要稍作加减,治疗许世龙并不是什么难事。
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难不成是那些医生害怕乌头之毒,不敢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