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女尊非女尊

    我喜欢林这个字,两个木排在一起就像课文里整齐挺拔的小白杨。

    所以,我选中了林言,一是因为他的姓,二是因为他正蹲在地上把一颗柠檬味的糖递给一个刚刚抽了血大哭不止的小朋友。

    我想,他真善良啊。

    我用了一年追到了他,在他规培结束的时候我知道他在准备跟我求婚,抢先一步开口提了分手。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隐去,心里没有波澜,只是平静的说:“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我追他是因为我姐生日时,一家人聚在一起过生日,我妈偶然提起一句,“在医院有合适的单身一医生给你妹妹介绍一下。”

    我姐丝毫没有犹豫的说:“现在当医生的要求都很高的,你觉得他们看得上章小满吗。”

    之后我姐好像完全记不得这件事,也对,毕竟在她心里,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我们如同往常一样嬉戏打闹,毫无芥蒂。

    只有我会在深夜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循环播放似的响起这句话,就好像一个魔咒。

    我跟林言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的休息室里,我姐在这个医院规培,一起规培的十二个人里就有林言。

    我在家做好了饭给我姐送饭,她让我去休息室等她,她临时收了个急诊病人,我打开门林言在里面吃饭团。

    林言长得很干净,戴着一个半框眼镜,不算是帅哥的长相,但是他笑起来很好看,有一个小梨涡。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声,问:“你就是小莹的妹妹吧。”

    我点点头,说了声你好,走到离他两个座位的凳子上坐下,把饭盒一一打开。

    我们没有在说话,就这么尴尬的相处着,知道我姐看完病人推门进来。

    她摘下口罩夸张的表演着,“天啊,我太幸福了,谢谢宝宝。”

    我扯起嘴角无声笑笑,我姐一向很开朗,不管是在家人亲戚朋友面前,她都比我健谈,跟她比起来我就像一个阴影里的人。

    这么多年,我习惯了。

    “对啊,你妹妹真是太好了,我都羡慕了。”林言笑着看我一眼。

    我没搭话,冲他礼貌笑笑。

    他吃完了饭团就带上口罩出去了,这就是我们第一次的见面。

    第二次是因为我凌晨突然肾结石发作,从三点开始疼,一直疼到六点,我实在忍不住哭着去旁边找我姐。

    我姐二话没说翻身起来就带我去医院,还好当时因为想着我姐规培,特意找了个离医院近的地方租房,走过去不过七八分钟的距离。

    我姐去给我挂号,给值班医生说明情况,医生开了抽血和止疼药,我姐去缴费取药,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急诊室外的椅子上,疼的怎么着都不舒服。

    剧烈的疼痛让我胃里一阵翻涌,我跑去厕所吐了两次,堪堪吐出来一些黄水。

    好不容易不吐了,我撑着腰去六楼抽血。

    抽完血我姐还得去拿药,我一个人坐在六楼的椅子上等我姐回来,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见到了林言。

    不知道是不是我注意力都在自己疼得不行的肾上,我看见林言了才发现一直有个小朋友再哭。

    他蹲在小朋友面前,拿出一个柠檬味的糖递给他,摸了摸小朋友的头,轻声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了。”

    我看着他一时忘了收回视线,知道林言看过来,我才后知后觉的避开眼神。

    小朋友的家长很快过来,林言也朝我走过来,“小莹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吐了的原因,我嗓子有点哑,解释道:“肾结石。”

    “你一个人吗?”

    “我刚抽了血坐会儿,我姐去拿药了。”

    林言点点头,坐在我身边,说:“肾结石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我笑不出来,因为我刚刚疼的直接躺在了诊室外面的地上,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了。

    现在我也没觉得的尴尬,注意力都在我的肾上。

    很快我姐就上来接我去输液打针了,我姐看见林言也很意外,“诶?科室今天你值班?”

    林言点头,有些无奈道:“对啊,刚刚看了几个急诊,昨天我都没睡,一直有病人。”

    我忍不住打断他们,“对不起,我疼的厉害,你们能不能先别聊了。”

    林言不好意思的笑出声,“对对对,妹妹还疼着呢。”

    打了三针止痛都止不住的疼,输了两瓶消炎,一直到九点,我才感觉止疼药的作用慢慢上来,疼痛才稍微减轻一些。

    不过还好没有引发炎症,那个石头也不大,也不用打,开了些药就回去了。

    等我后来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林言的笑脸。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追到林言。

    说出来也不怕笑话,牡丹二十六年,没有喜欢的人,没有追过人也不知道怎么追人。

    第三次见面是我姐让我给她送饭,特意说明了准备两人份,她邀请了林言一起。

    我经常给我姐送饭,我姐也经常在科室里夸大我的厨艺,说我做饭很好吃。

    我提着两个保温袋去医院,还是那间休息室,只不过这次里面没有人。

    我还是像之前一样把饭盒一一打开,刚打开一半门开了。

    林言走进来,他还没摘口罩,眼镜下的眼睛弯了弯,“小莹刚刚收了个病人得等一会儿。”

    我点点头,“那你先吃?”

    “天啊,看起来好香啊。”林言摘下口罩在我对面拉过椅子坐下,看着我做的可乐鸡翅竖起大拇指,“还有芝麻,讲究。”

    我扬了扬唇,没接话。

    我确实不会追人。

    等我姐过来,我就准备离开了,最近气温逐渐上升,我准备去批发一些雪糕回去。

    林言看我要走还有些意外,因为之前我都是看我姐吃完之后顺便把饭盒带回家的。

    “现在外面好热,你可以在这里吹空调。”

    我摇摇头,挥了挥手,“拜拜。”

    出了医院我苦笑一声,我这种性格还想追人,还是算了吧。

    后面我就没有给我姐送饭了,直到有一天下班在电梯口看见几个大箱子,我多看了几眼。

    因为上面是几本医学教科书,我姐也有,所以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这个小区离医院近,很多规培的医生或者实习的护士都会在这里租房子,所以有这种教科书一点不意外。

    电梯打开,我跟满头大汗的林言打了个照面,我下意识往后一仰,退后一步。

    他走出电梯看见我同样意外,“小莹妹妹,你也住这里啊。”

    我礼貌颔首,想着寒暄一句,“你搬家啊。”

    “对,刚租过来,24楼。”

    巧了,我也住24楼。

    林言抱起箱子和上面的教科书,他颠了一下,厚厚的教材就想离家出走。

    我眼疾手快的接住,想了想把上面的几本厚教材一起拿下来抱在手里,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

    林言冲我灿烂一笑,“谢谢妹妹。”

    我颔首,“不客气。”

    到了二十四楼,林言住24-3,我住24-5,帮他把书拿进去,才发现他是合租的,另外两个房间都有人,应该也是医院规培的医生。

    把书放在桌上,我也没多留,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后面跟林言碰到的几率就增大了很多,有时候早上出门偶尔会碰见,有时候是下班,一个星期能碰到两次左右。

    每次他都会跟我打招呼,我特别喜欢看他笑起来的眼睛和梨涡。

    有一次下班回家,电梯前碰到林言,下班时间回家的人很多,电梯前等了七八个人,我没主动上去打招呼,他看见我之后从前面走到我身边,“小莹妹妹,你下班了。”

    我嗯了一声。

    “对了,小莹今天值班。”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

    “我明天值班,一个周末就这么过去了。”林言夸张的做了个累了的表情。

    我觉得追人还是得把态度拿出来,所以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柠檬味的硬糖递给他,“加油。”

    他看着糖愣怔了一下,电梯到了,我上了电梯看他还在原地,问:“你不上?”

    “上。”

    他走到我身旁,鼻尖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有了第一次的主动,我觉得我自己进步非常大,我休息的时候会做饭给我姐送过去,她每次都会叫林言一起吃,后来我已经习惯做双份的饭了。

    网上说,要给喜欢的人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所以,我给林言的汤里加了三勺盐,我想,这个记忆应该很深刻。

    我看着林言扭曲的眉毛,心想:成了。

    他一辈子忘不掉我了。

    后面热起来,西瓜上市,医院楼下有小车摆摊卖西瓜,我下班路过,只要我姐在医院值班,我就会问她吃不吃。

    我姐当然吃,她说今天科室人有点多,让我买两个切好拿上去。

    我说好,买了两个瓜,分开以后四个袋子勉强装下。

    我还在犹豫怎么拿上去的时候林言出现了,他主动提了三袋,嘴里说:“谢谢妹妹请我们吃瓜。”

    我说:“你等会儿记得吃我手里这几块。”

    林言回头看我,“为什么?”

    “我拿的甜。”

    我说的很认真,他仓皇的转身,脚步有些踉跄。

    后面第二年,林言就跟我告白了,他敲响我家的门,红着耳朵约我出去看星星。

    我说好,一前一后上了楼。

    天空雾蒙蒙的,一颗星星都看不到,我看着天说:“看来明天是个雨天。”

    林言说:“对啊,我不喜欢下雨,湿哒哒的总觉得很黏腻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而且还有一股泥巴的土腥味,那个味道也有点难闻。”

    他说完瞥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听清楚没有,我听的很清楚,我说好。

    看来耗费一年我追到他了。

    确认关系之后林言就粘人了很多,经常抽空给我发消息,我看见了就会回。

    他叫我妹妹,我叫他林言。

    其实我们谈恋爱的状态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偶尔会出去吃饭看电影拉手接吻。

    我下班的早就回去接他下班,在人群中我们在彼此眼里就是最特别的。

    第三年结束,林言规培期结束,他要回之前的医院上班了。

    但是我知道,他要向我求婚了。

    他敲响我家的门,像表白那天一样,“想不想上楼看星星。”

    我还是说好。

    这次跟那天一样,依旧是雾蒙蒙的天,头顶没有一颗星星。

    在他斟酌着准备开口之前,我说:“林言,我们分手吧。”

    他掏兜的手愣住,脸上的梨涡还在,过了好久他才问:“为什么?”

    “不爱了,累了,受不了异地恋,你选一个接受吧。”我平静的说。

    林言看着我的表情,挠着头原地转圈,手足无措的笑了一下,“怎么这么突然,是恶作剧吗?”

    “不是。”

    “为什么?我们上午不还好好的吗?”林言实在想不通。

    我想了想,“我们谈了一年的恋爱,这期间我没有问过你规培结束之后关于我们未来打算的问题。”

    “所以呢。”

    “一开始我就想着你规培结束后我们就分开。”我平静的说完,看着林言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

    “所以你没考虑过跟我一直在一起,是吗。”

    我点头,“嗯。”

    “那你喜欢我吗?”他问。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苦恼,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追林言只是想证明我能配得上医生。

    但是什么是喜欢呢,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一直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爱任何人,我只爱我自己。

    “章小满,你喜欢我吗?”林言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脸上没了笑容。

    我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林言苦笑一声,“那你跟我牵手拥抱接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

    半夜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证明自己配得上医生之后我为什么不开心呢。

    我好像一直活在我姐的影子里,我像个阴暗的小丑。

    我想跟林言说抱歉,但是又觉得分手之后打扰前任不太好,纠结着纠结着直到林言回去那天。

    我出门扔垃圾刚好碰到他拉着行李箱,我跟他打招呼,“准备回去了啊。”

    他点头,“嗯。”

    一起进电梯,谁也没说话,我看着电梯楼层不断往下,心里干涸的土地好像落下了一滴水。

    一滴水解救不了我干涸的地,我还是好渴,我快要渴死了。

    到了一楼,我先一步去出去,林言叫住我,“妹妹,我走了。”

    我回头冲他笑了笑,“一路平安。”

    后来再见面是一年后我跟着我姐去搂席,她的大学同学结婚,刚好那天我休息,于是就把我带上了。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林言,他还是跟之前一样,干净明亮,眼睛弯弯,有小梨涡。

    我看完了婚礼的流程,找了个角落开始吃饭,如果旁边不是我熟悉的人,我吃饭就非常专注,不会四处乱看,也不会注意周围。

    所以等我吃累了抬头,就发现林言坐我旁边,我愣了一下,然后把碗里的豆沙馒头夹给他,“你吃吗?”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最后他先认输,低头把豆沙馒头两口解决,我以为他饿了,又给他夹了很多菜,“伴郎也太辛苦了,看你饿的。”

    我俩的状态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恋爱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他偶尔会回群里老师消息,我就会给他夹菜。

    “章小满,你——”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我放下筷子,跟他礼貌道别。

    我是一个很丧很丧的人,活着没盼头,想死又怕疼,就这么纠结着苟延残喘的活。

    我看网上说这种症状是抑郁症,我觉得我不是,我觉得我只是很丧而已。

    林言是我生命里的意外,他特别好,可是我干涸的土地是养不好玫瑰的,他会被我拖累的。

    我姐说的是对的,我配不上医生,更配不上林言。

    我跟我姐比起来就太普通了,逢年过节串门,亲戚夸我姐当了医生好能干,能说会道小嘴抹了蜜,每个亲戚夸的都不一样。轮到我时,亲戚们统一了口径,小满是个有福气的。

    但具体是什么福气,他们没说。

    “妹妹。”林言拉住我,“我们聊聊。”

    我说好。

    走到酒店外的花坛边坐下,林言苦笑着说:“其实我到今天都没想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我扣着自己的手,“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想,求求你告诉我吧。”林言说着说着就笑了。

    我也跟着笑,然后说:“我姐说你们医生要求都高,看不起我,我不服气,所以追你跟你在一起,然后把你甩了,证明我的厉害。”

    “你追我?”林言从这一段里提取了最没用的一个词,“你什么时候追我了。”

    “送饭,西瓜,三勺盐。”

    “……”林言笑的肚子疼,“妹妹,谁教你这么追人的。”

    我伸手投降,“过程错误,但结果正确。”

    “其实我之后想了跟我我们之间的事,我发现你总是对我笑,而且从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其实你不用在我面前伪装的。”林言认真的看着我,“你很好,你配得上你喜欢的任何人。”

    我眨眼睛,“什么是喜欢。”

    “我想亲你,觉得不舒服就推开我,然后狠狠地抽我一巴掌,大声骂我流氓。”林言说着伸手捧着我的脸。

    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林言就喜欢亲嘴,我觉得谈恋爱亲密行为很正常,所以从来不拒绝。

    我推开他,林言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巴掌,我说:“林言,下雨了。”

    林言睁眼看着头顶的大太阳,“什么雨?花太阳雨和你?”

    “我心里下雨了。”我突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模式的笑容,是笑出声的大笑,“林言,我心里下雨了。”

    “嗯嗯。”

    “我不会渴死了。”我说,“我可以种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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