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屋中气氛如寒潮来袭般骤降。

    三人同时望向声音的主人,皆是面带错愕。没错,刚刚是病人舒芷清在说话,但语调是他们从未听过的。

    舒芷清拍拍床沿,声色温柔几分,“秦妈妈快请坐。”

    这前后变换之快的语境,秦妈妈一时间有些懵。

    她倒不是怕,大约只是单纯的没预见而不适应。

    舒芷清佯装无辜的解释,“我胆子小,特怕扎针。秦妈妈能给我安全感,这样我好得快些儿,才能更好成全妹妹的心意不是么。”

    呵,果然还是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秦妈妈默声骂咧着:事真多。

    但想了想,赶紧让这病丫头好起来,自己在姨奶奶那里还能讨个办事得力的好。想罢,她满脸得意的坐下,招呼着让赵伯赶紧扎。

    银针落在舒芷清的头顶,她的手却慢慢移向秦妈妈的大腿。

    “唉哟!”秦妈妈痛苦哀嚎声忽地炸响,堪比猪叫,吓得赵伯扎针的手顿在半空。

    被掐痛的秦妈妈目露凶光愤怒值拉满,眼里掺杂少许难以置信。这死丫头居然敢掐她,还是非常用力的那种。她想立马起身开骂,心中备好无数难听的形容词。

    无奈的是。

    大腿上那坨被掐的肉依旧被对方紧紧拿捏住。她怒道:“你给我撒手。”

    舒芷清敛去笑意,目光清冷,直勾勾的注视秦妈妈,“你不是喜欢坐这么,这会怎么急着要走呢?”说罢,她请赵伯继续,没有丝毫松开手的意思。

    赵伯负责看病,旁的事他也没心思掺和,用心做起针灸来。

    舒芷清盯着秦妈妈的脸,冷冷道:“你最好别动,你乱动我就乱动,万一赵伯扎坏了我,你怎么给姨奶奶交代?妹妹很需要我你是知道的,孰轻孰重你好好掂量。”

    “需要”二字,在赵伯看来是指姊妹情深,他心里不由的暖了暖。

    听到此话,秦妈妈则是打心底发憷,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难掩忐忑神态。

    她这是在威胁我?

    这话换个人说倒不觉得刺耳,可它偏偏出自一个卑微到尘埃里、且任凭自己欺辱乡下人,强烈的落差感让秦妈妈忍不住去想,眼前人竟像是初见的陌生人。

    可是转念倒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好笑,不就是个借病发挥的人么,犯不着自己吓自己。

    腿痛和对二房无法交代两者相比,秦妈妈咬咬牙选择奉献大腿。

    很不情愿的忍住起身的冲动。

    巧穗直接看傻眼,这还是平时耀武扬威的秦妈妈?

    小姐回府月余,软弱孤僻的性子在府里早已传开,她实在不懂,明明是舒家流落在外的大小姐,怎么有些资历的下人都敢上来踩两脚,最可气的是舒家居然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可是刚才小姐是怎么一回事?三言两语就把秦妈妈给镇住了!

    巧穗脸上满满都是崇拜感。

    舒芷清可没打算轻易放过秦妈妈,她假意示弱,表现出惧怕的样子,“这针,好长,好尖,好可怕呀……”说话间还没忘记掐大腿的动作。

    于是,指腹旋转加大力度,类似步骤换地方来回操作几次,疼得秦妈妈龇牙咧嘴、眼泪哗哗。

    这场面把巧穗逗到直乐呵,无奈她不敢笑得太张扬,只能低头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扎针结束,舒芷清松手的一瞬,秦妈妈逃命般的站起身,有意站远几步,明摆着要和舒芷清保持距离。

    疼痛瞬时蔓延整条大腿……秦妈妈眼底时惊时疑。掐人索要安全感,还是为掐而胡诌,到底哪一个才是眼前人的真实想法。

    欺压一个多月,野丫头的懦弱性子可骗不了人。那刚才掐人把戏唱的又是哪出?

    秦妈妈怎么都想不明白。

    舒芷清对赵伯表达谢意,让巧穗送送他。秦妈妈忙不迭的说自己也去送,瘸着腿直接跑掉。

    生怕保不住另一条腿,连廊下的雨伞没拿也顾不上。

    说好的送,怎么走的比赵伯还快?巧穗站在门边,满脸疑惑。

    雨已停,顾着逃跑的秦妈妈没心思理会脚下大小不一的水洼。刚逃离大房宅院,她身靠围墙根儿捞起微湿的裤头,开始检查伤势。

    “诶唷,这天杀的黑心丫头……”秦妈妈看到青一块紫一块满是淤青的大腿,忍不住叫苦。

    难不成是冷饭馊饭吃多后脑子不好使,居然敢造她的反。她越想越是气不过,决定到沈氏那边狠狠告状去。

    舒府东家舒禾颐常年在外为生意奔走,除却开支用度分配之外,家中大小事务全交由二房姨奶奶沈氏做主。自太太过世后舒禾颐未曾再娶,沈氏倒提过几次扶正之事,都被舒禾颐婉拒,表明舒家的太太从始至终只有一位。

    秦妈妈想,她可是二房的人,胆敢欺负她,这不是打二房的脸么。

    她夺路狂奔进二房院子,在进屋前,调整好情绪面带委屈,瘸拐着痛苦走进屋去。

    屋里,身穿锦衣的妙龄女子靠坐在软塌上 ,水灵灵的模样宛如画里走出的美人。她微抬起手欣赏自己葱段般的白皙玉指、以及腕上戴着的镶有红宝石的翡翠镯子。

    眼见来人这副模样,少女惊讶,“你这怎么了?”

    “小姐…”哀喊这一声,秦妈妈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和赵伯去给大房那丫头看病,完全是带着姨奶奶的善意过去,谁知病给看好,人家却不知感恩,居然还…还…”

    秦妈妈开始抽泣,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还什么你倒是快说呀,急死个人!”舒芷菁站起来走到她跟前,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是说她身体无碍,也就是说,可以继续画画?”

    “?”

    嗯?扯得有点远,秦妈妈顿住,忘记该继续哭,眨了眨眼,“额…大致是这样。”

    “太好了!”舒芷菁难掩兴奋。

    昨日听说人落了水,这边一直没派人过去救治,还担心会不会因此死掉。这下可好,不会耽误她拿到画的时间。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舒芷菁这才想起来秦妈妈好像有话没说完。

    “她.…..”秦妈妈提气准备接着哭诉。

    “小姐。厨房的青果团子做好了,您快尝尝。”贴身丫鬟鹂儿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空气飘来团子的清香。

    舒芷菁迫不及待从盘里拿起一个,咬下去,满口浓郁的蛋黄香,红豆泥的微甜混合软糯外皮的口感,堪称人间美味。

    “不错不错。厨房手艺越发的好,我这就去叫娘也来尝尝。”舒芷菁吃着糕点,满意的朝里屋走去。

    秦妈妈:”......”

    很快,舒芷菁掀开帘子。三十来岁的沈氏缓步而出,身穿金花纹淡紫色袍,襟前有珠串配饰,髻上那根芍药金钗步摇,随她的步子微微摆动,顾盼间眼波流转妩媚动人。

    她一眼便瞧见屋中无奈又委屈的秦妈妈,心知必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沈氏坐下后,询问大房那边发生何事。这次秦妈妈倒是学乖了,一气呵成的讲出事发经过。

    “什么?她竟敢掐你,还如此疾言厉色?”坐沈氏下首的舒芷菁惊诧开口,才拿起的团子又放下去,没有吃的心思。

    甚至有几秒怀疑是自己听错。那样胆小怕事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沈氏表面神色淡然,眼底闪过难被察觉的惊异。

    秦妈妈使劲儿点点头,“可不是么,再给她这么掐下去,怕是明儿能够能否行走都未可知。”越说面上越委屈。

    鹂儿适时接上话茬,想趁机表现一番,“才两天不教规矩,转眼立马变回乡下人,动手掐人这叫什么事儿。”说完,她主动为沈氏添茶。余光瞥见对方满意的目光,鹂儿眼底掠过狡黠。

    大房小姐自打入府,就从未享受过小姐该有的待遇。

    府中上下除老太太之外,明眼人都能看出姨奶奶对这位大小姐的不满。那只是个毫无威胁的存在,最多不过是舒家多添了副碗筷,但姨奶奶始终不待见她,吃穿用度甚至连她这个丫头都不如。

    老太太身子骨不好不大见人,这位大小姐自己也不爱出门,要不是昨儿个落了水,很多时候大家甚至想不起来家里有这么个人存在。

    沈氏啜了口茶,不紧不慢的口吻,“虽说是乡下呆惯的,但左右已经回来,乡下的野性是该改改,舒家的名声可不能坏在她手上。”

    “明白。”鹂儿声色盎然。

    再次师出有名训斥大小姐,这感觉真好。

    多半是心情受到影响,沈氏让鹂儿先把甜腻的点心给端下去。

    沈氏用娟子在唇边沾了沾,思量一瞬,似是刚做出决定,她注视着秦妈妈,“不过,名义上好歹是位小姐,送碗驱寒汤过去,免得老太太说我没尽到做娘的责任。”沈氏话锋一转当起好人。

    “明白,一会我就给她送去。”

    秦妈妈懂得其中道理,毕竟过去这些年,明面上姨奶奶可没让老太太揪出过错处,总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落下话柄。

    听得沈氏给舒芷清安排了稍好些的待遇,舒芷菁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赵伯明明开过药,人也是这边安排去诊治的,为何还要专门再送一份儿药?

    有必要么!

    她心里有牢骚却不敢发,转而问秦妈妈,“听你刚才的意思,她差点烧成哑巴对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自顾自道:“要是真成哑巴多好,有闲工夫说这么多道理,也不问问别人爱不爱听。”

    舒芷菁心想,乖乖做个听从号令的画手多好,不要思考不要嘴硬。

    舒芷清这个画手近一月表现也十分称她心意,怎么这会子扎个针就叽叽喳喳,实在惹人心烦。

    待舒芷菁没了声,秦妈妈才怯声回应,“对,赵伯的意思大概是再晚点就哑了吧。”

    将赵伯的话翻译过来,她认为废掉约等于哑巴。

    听到女儿的话,沈氏笑了笑,似是对母女间心有灵犀的认可。只见她从衣袖中拿出一小包用纸包好的东西,示意秦妈妈接过去。

    拿到东西的秦妈妈不明所以。

    沈氏道:“你好歹是我身边的人,我怎会忍心看你受欺凌。上次街口那只乱吠的狗,我让人给它药哑了。药粉买多了些,这药啊,用在人身上同样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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