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琰与奚冉相对而立,彼此都不再遮掩。
奚冉先道:
“殿里囚禁的是她吗?”
话音里透着千余年的悲凉,眼底闪着希望的光芒。
苏明琰回答的也直接:
“颜可芩就在里面。”
接下来,两个人用简单的对话阐明了颜可芩与阡陌之间的关系,字字不提伤痛,但字字都是悲惨。
“少主方才送走的那个少女就是青丘传闻中的灵胎吧,她是可芩生下的孩子。”
“对,她叫阡陌,颜可芩把她视为亲子,想要见她一面。”
“她可还好?”
“还好!”
奚冉问的她是指颜可芩,他问得那样无力,苏明琰知道他要问的人是谁,也答得那样无力。
随着奚冉攥紧的拳头,他的话里亦充满了挑衅:
“请少主打开门,我要带走颜可芩。”
黑狐老祖在殿外和暗室都部下了结界,只有苏明琰能够打开,是因为苏明琰师承老祖,修为一脉相承。而这里是青丘的禁地,老祖一定不知苏明琰在此出入,平常青丘几乎无人到这里来,就是奚冉也未想到颜可芩被囚禁于此。
奚冉一直跟踪苏明琰到殿外,他没有贸然进入,等苏明琰出来时才确信颜可芩就在里面,苏明琰带阡陌走后,他在此等候多时,对结界束手无策,而且他也不敢轻易闯进去,因为他清楚那样只会害了颜可芩,这时他拿定了主意,只要苏明琰拒绝,就用他的命祭这道殿门。
苏明琰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他的沉着超出奚冉的预想:
“老祖在殿外设下的结界,里面的暗室里同样是结界,一旦结界有损,老祖必会感知,这些不用我说你都清楚。颜可芩的命对老祖还有用途,老祖会让她活着,你若为救颜可芩一时冲动,老祖是不会姑息你的,那时,你要让颜可芩何以自处?她活着非自己所愿,她想死也非自己所能决定,你能为找寻她隐忍千年,就是为了让她的余生都在失去你的痛苦中煎熬吗?”
苏明琰的话直戳奚冉内心深处,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眼里不止有与年纪不符的沉稳,还有与其冷漠的外表不符的深情。
奚冉可以说是看着苏明琰长大的,一直未见青丘少主历经情爱,却不料他对情爱感悟至深。
用强不是解救颜可芩的办法,奚冉在青丘王宫待了千年,即便对黑狐老祖的手段未曾见识,也是有所耳闻的,他的初衷是寻找解救颜可芩,能找到颜可芩的下落已是天大的喜事,决不能急着把这份欢喜变成痛失挚爱的悲痛。
奚冉看着苏明琰,突然发现眼前的青丘少主和以往所见的那个青丘少主截然不同,从前的他乖顺寡言,心思纯明,完全是赤微澜调教出来的尊亲至孝的好儿子。
而现在,奚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意欲掌控一切的从容不迫。他也突然意识到,今晚自己的所有行动都在苏明琰的算计中,这个少主隐忍了千年,就是在等自己长大,悄悄将身边每一个可用的棋子收入囊中,彻底将青丘的局面牢牢掌握。
奚冉没有从苏显朝眼中看到过那种野心,也没有从黑狐老祖的眼里见到过那种可俯瞰一切的从容,这些都在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眼中展现出来,奚冉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尽管夜里的光那么微弱,还是遮不住苏明琰眼里的光,他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倘若是那样,他甘愿做他的棋子,赌一场棋局,输赢都无畏:
“少主,只要能救可芩,我愿做任何事。”
苏明琰的回答彻底把奚冉降服:
“你只要遵从自己的意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奚冉转头仰望窗子:
“终有一天,我会救她出来。”
转而继道:
“她是不是很牵挂阡陌?是灵胎又怎样,她在我们心里就是我们的孩子,少主善待阡陌,就是善待我和可芩,从此,我只听命于少主。”
苏明琰曾查探过奚冉的底细,几乎找不到他与颜可芩的过往,本来还对他有疑虑,现在便可确信奚冉为救颜可芩,在入青丘前就把自己隐藏得极深,这样一个痴情种,也会是一把锋利的刀剑:
“奚冉,你是母后的护卫,自是要听命于母后的,明日母后赠予东鱼谷的兵器就要运走,长孙先生必会亲自上船检点,为母后分忧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奚冉立刻明白苏明琰话里的两层意思,一层是苏明琰要他表面上仍追随赤微澜,毕竟待在狐后身边会又更多益处;一层是给予他初次的信任,看他是否能胜任应付长孙谦的任务。
明白了这两点,奚冉当即答应称‘是’。
第二日天一亮,奚冉便随同长孙谦查看船上的兵器,有他在旁使些障眼的法子,长孙谦没有丝毫怀疑,他能看到的都是赤微澜提前挑选的此等兵器,如此也算蒙混过去,此是后话。
苏明琰本想奚冉会再提出见颜可芩的请求,他真要是开口倒是难以回他,若让他见,难保奚冉不会情绪失控,一旦他起意要救颜可芩,将一发不可收拾。若不让他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奚冉在青丘隐忍千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寻到颜可芩,如今二人隔着一堵宫墙不能相见,实属残忍。
正当苏明琰心中为难之时,天玄殿里突然亮起了灯火。
天玄殿是青丘最高处,此时正是青丘最为安静昏暗的时辰,几乎没有灯火,即便有几盏夜灯也是极其微弱的,不像天玄殿那般灯火通明,在高高的暗夜里尤为扎眼,即便不看向那边也能被吸引到目光。
奚冉惊觉:
“天玄殿从未在这个时辰点过这么亮的灯,是黑狐老祖在召集青丘子孙,一定有什么大事。”
苏明琰心中一凛,暗道:是老祖发现阡陌的身份了么?不对,这等小事老祖不会惊动青丘子孙,若真是大事,必是为了紫光琉璃!
看向奚冉,道:
“奚冉,这个时候你该到母后身边去。”
苏明琰的提醒教奚冉冒了一身冷汗,他应了一声,回望大殿的窗子一眼,恋恋不舍地飞身没入黑暗里,直奔天玄殿去了,因为他知道此时狐后一定也在赶往天玄殿的路上,他要更快一些,提前在半路等候赤微澜,方能打消她的疑虑。
奚冉一走,苏明琰随即消失在夜幕里。
这个时候,苏瑾霜睡得正香,朦胧中听到易白翎在叫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不情愿道:
“易姐姐,再教我睡一会儿。”
翻过身去背对易白翎。
易白翎轻轻摇着苏瑾霜的肩头:
“小主,不能睡了,老祖要召见青丘子孙,王后教我们即刻前去天玄殿。”
“老祖不是一直在闭关中么,连客人都不见,怎么偏要在夜半召集我们,这一宿折腾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苏瑾霜翻过身来,气恼不已,这一气倒把自己气醒了。
易白翎连忙朝一边候着的侍女递个眼色,侍女立即把捧着的衣衫走上前来,另一个侍女则端着热茶在旁恭候。
趁着苏瑾霜翻身的间隙,易白翎扶她坐起身来:
“小主,老祖之命不得不去,明日宫里无事,王后心疼小主疲累,一定会允你睡足一日的。”
边说边把苏瑾霜的双腿从床上挪下来,亲自为她穿上鞋子,再把双眼似闭非闭的苏瑾霜拉起来,教她站稳。
那个捧衣裳的侍女赶紧轻轻抖开衣裳伺候苏瑾霜穿衣。这个时候,易白翎就简易地为苏瑾霜梳了梳发髻。
末了,易白翎又命侍女送来一件精巧的披风给苏瑾霜披上,道:
“小主,你刚醒来,外头寒凉,且天玄殿上风大,穿足了衣裳身上才暖和,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易白翎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送到苏瑾霜嘴边,苏瑾霜闭着眼啜了一口,随即伏在易白翎肩上,口中呢喃道:
“还是易姐姐对我最好,母后整日里就是逼我修炼,无论我多勤奋用功,总不能让母后满意。”
易白翎把茶杯送出,侍女立即上前接住,两名侍女看着易白翎的眼神,一齐退了出去。易白翎边为苏瑾霜系上衣带边道:
“王后是为小主着想,期望小主将来修得大成,才貌出众,胜过天界的仙子公主。”
苏瑾霜呓语道:
“我才不要跟天界的女子比,更不要上天去,天上的男子哪里比得过我的琰哥哥,我只愿留在琰哥哥身边,永远也不离开他。”
易白翎没再接着说下去,而是扶着半梦半醒的苏瑾霜走了出去,到外面一见凉风,苏瑾霜顿时清醒了许多,看着夜色里的青丘,除了天玄殿的灯火格外耀眼外,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疑道:
“这个时候召见我们,当真是青丘有什么大事?还是老祖年纪大糊涂了?”
易白翎忙道:
“小主,到了天玄殿且不可在老祖面前造次,有什么事我们一去便知。”
苏瑾霜不耐烦道:
“知道了,我还没老糊涂,且去看看吧。”
主仆二人直奔天玄殿去了。
一到天玄殿外,苏瑾霜和易白翎才发现今夜绝对不是黑狐老祖老糊涂了,而是真有大事,殿外里三层外三层被护卫围得水泄不通。
二人恰好与匆匆赶来的长孙谦相遇在殿门外,苏瑾霜问他道:
“长孙先生,你可知老祖召我们来有何事吗?”
长孙谦捋捋长须,道:
“霜小主,老夫听闻老祖要过问的是紫光琉璃,青丘皆知紫光琉璃是狐族至宝,所见者并不多,此番老祖为紫光琉璃大动干戈,是要彻查什么。”
苏瑾霜听得稀里糊涂:
“紫光琉璃到底是什么宝贝,不是一直都保管得好好的么,有何要查的?”
长孙谦笑道:
“霜小主是青丘小辈,对紫光琉璃所知甚少也在情理之中,这紫光琉璃已经许久没有面世,我们进殿谨听老祖训诫,便可知是为何了。”
长孙谦说话间,漫不经心的目光一直在苏瑾霜和易白翎身上转换,确实没看出她二人神色有何异样,可大致确信二人对紫光琉璃的事的确不知。
说罢,长孙谦推开殿门,恭请苏瑾霜进殿,随后,易白翎与长孙谦一左一右跟在苏瑾霜身后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