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

    狱寺隼人跟着重复，疑惑地提起了一边眉毛。

    这动作自然而然让更多光线进入他的瞳孔，眼前女人的表情就更加清晰了。

    ——清晰得连其上一闪而过的烦躁都看得见。

    不过那人的确没有遮掩的意思。

    “嗯。”

    她仍然眉头紧锁半垂着眼，施舍般地从胸腔里挤出含混的一声。狱寺隼人看见打在身前的光柱晃了晃，就重新汇聚在药柜上。

    狱寺隼人注意到那光线的来源是握在Passero手里的扁扁的长方形物体，准确来说大概是长方形的一角——转身时Passero手垂了下去，狱寺隼人便凑巧看清喇叭状的光束末尾收到她手中之物的上端。

    这个手电筒的造型未免有些太古怪了。这样的念头一闪即灭被更重要的事情取代，狱寺隼人又喊Passero。

    “哎——我是说，”说不上是嘲笑更多还是疑惑更多，他对着那忙碌翻找的背影问，“你确定，你现在需要的是止痛药吗？”

    人影依然忙碌，只回给他一个长长的有气无力的“嗯”。

    这对话有点耳熟？狱寺隼人看着那个披散着头发的身影，放弃继续暗示她的想法。

    依经验来看暗示了她也会继续装傻，或是真傻——在处理伤病这方面，这只麻雀的大脑恐怕和真实的麻雀差不多大。

    他选择直截了当指出来。

    “你头上的血要流到地板上了。”

    他这样说，然后成功地看到那身影翻箱倒柜的动作停顿了。

    ……

    再接着翻箱倒柜的人换成了自己。

    狱寺隼人觉得这一切都很离奇。

    不管是事件本身：Passero满头是血，仿佛在安全的地下基地遭了敌袭一样半夜闯进他休息的医疗室。

    还是事件的发展：闯入医疗室的人居然对自己伤情一无所知只是想找止痛药，而他不知是深夜鬼迷心窍还是不必要的同情心发作，决定帮她处理伤口。

    或者是现在整个医疗室的氛围……全部！离奇极了！

    他一手握着那个扁长方体状的手电打灯，一手在Passero拨乱的药堆里翻找。鼻腔感受到的空气愈发潮湿，和着不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淅淅沥沥的水声，让他眉间纹路不可抑制地加深一分。

    这家伙怎么能这么自然地借用别人的浴室啊！

    几分钟之前，他直白地指出，止血比止痛的优先级要高，但头上血流不止的女人却没什么反应。她确实停了动作转过头来——狱寺隼人看到顺着脸颊和下颌线流下来的血滴在微光下反光，不过她眼神发直好像没听见一样。

    愣了半秒她才“啊”了一声。

    和她的迟钝不同，狱寺隼人很敏锐地注意到血砸到地上了。

    随着她张嘴的动作，饱满的血滴晃了晃就掉进黑暗里，紧接着原地冒出来新的摇摇欲坠的一颗。然而血液的主人仍然眼皮都不眨一下，盯着虚空的某处似在思索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狱寺隼人觉得那神情或许更像一种在崩溃边缘的平静的绝望。比她十年前，同样披散着头发对着爆表温度计发呆的表情更绝望。

    一滴血又砸下来，狱寺隼人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血打在地上的啪唧一声。

    在医疗室被她变成凶杀案现场之前他提出可以帮她处理伤口。

    现在想来，根本就不应该多管这个闲事！

    狱寺隼人拿起一板药，又从药瓶子下面抽出另一板。握在手里的不同宽窄证明两个药并非同一种。

    本来也是，散在外面的板装药本来就是不同的种类各拿了一板出来好随意取用，自然不是属于同一药盒的同种药。但经过那只止痛药成瘾的麻雀一扑腾，药柜里所有的药都混在了一起。连本来放在外侧触手可得的外伤用药都找不到。

    他手略微松了松让几板药微微落下，狠狠在柜边磕齐，再摞到不碍事的一角。

    反正她自己都那么无所谓了，被提醒在流血之后还决心先洗澡再处理伤口。

    想起那场景狱寺隼人手下动作不免更加用力。

    “包扎完了应该不能碰水了吧。”这样用陈述语气表达了疑问并且没有等他回答，Passero就轻车熟路很没礼貌——而且因为轻车熟路所以显得更没礼貌——地钻进浴室，还在进浴室前顺走了一件他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只留下手电筒给他当照明工具。

    就因为心软那么一下，现在他就要牺牲睡眠还牺牲个人空间收拾她造成的烂摊子了。

    狱寺隼人脸色黑得和房间中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差不多。气恼之下他一不小心攥紧了手。不知道按到什么，手中小长方体对着手心的一面亮了起来，而随着光亮，握着长方体的左手闪起抽痛。

    疼痛让他忍不住爆了粗口，而疼痛背后的意味又将他眉毛深深地压了下去。

    对战γ时的场景重新出现，狱寺隼人想起左手被践踏碾轧时候，密鲁菲奥雷的雷之守护者的嘴脸……以及自己毫无反抗能力的状态【1】。

    失败。他感受着肌肉的抽痛和其中骨头隐隐的疼痛，脸色越发沉下去。

    这是又一次失败了。

    指环战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一次。其实他本可以把戒指再抢回来，毕竟最后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竭，但瓦利亚岚守明显失去理智输了一大截。然而最终结果是他为了以后的烟火放弃戒指，灰溜溜地爬了回来。

    他当然不是责怪呼唤他回去的十代目，他只是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挣出来一分钟，只再多一分钟就可以。

    幸好他的失败没有影响到十代目的继承。但没过多久，他便见到自己失误造成的严重后果：十年后的十代目被刺杀了。

    十年前还没继承彭格列，尚还鲜活的十代目安慰他，但他实在不能原谅自己。

    十代目身亡，但他还活着，这不就意味着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并不在十代目身边吗？！都是因为十年后自己的失误，没及时赶到十代目身边，或者没提前察觉到危险杀光敌人才造成了这样的惨剧。听着Reborn先生说十年后的自己也在十代目被刺杀的现场所以没有资格责怪山本武，十年前的狱寺隼人暗恨地垂下头，发誓一定会胜过十年后的自己。

    他会和十代目顺顺利利地回到十年前，改变未来，看一次又一次的烟火大会。

    然后他失败了。

    十代目交给他任务，但他辜负了十代目的期望，输给了γ再一次犯下了错误。十代目当然又原谅了他，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责怪他，但狱寺隼人自己无法容忍再一次的失败。

    他决心要在短期内变得更强，不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合作战斗，他都要变得更强。

    然而这个计划却一直被伤病拖延。或者更准确地说，被负责帮助治疗伤病的女生们往后推延。

    他见缝插针的体能训练总会被三浦春或者Passero妨碍。Passero倒只会抱着胳膊在旁边说一些什么欲速则不达的中文大道理，然后在他锻炼核心但腰肌代偿导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一边给他热敷一边问他“你从中学到了什么”，之后再重复一遍欲速则不达的大道理。

    三浦春手段更直接一点。她换了最痛的药水直接让他疼到浑身麻痹无法活动【2】。

    他在药柜里翻找药品，翻了几下就看到那种疼得要命的消毒水。不过他只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名字，便把它放在一边继续翻纱布和绷带。

    他之前早试过把药倒掉避免被三浦春迫害，但要不然那家伙变魔术一样掏出新一瓶药水——他从十代目那里听说Passero经常去隔壁基地偷药，这药水的来源不言而喻；要不然叫碧洋琪过来执行备选方案——用有毒料理强迫他晕上半天。

    反抗的路都被堵死，他只好按下心中的焦躁不安乖乖躺在床上修养。但今天，看到passero的伤势，那股强压下去的焦虑又在他心底重新燃烧。

    那应该是训练产生的伤吧？他垂下眼思索。

    基地的安全性毋庸置疑，他也没有听到有敌人入侵的警报，在基地里遇到敌人导致Passero头破血流的可能性为零……外出遇到敌人被袭击的可能性倒是存在，但Passero说她找了最近的医疗室才误闯了他的门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这个医疗室只是离隔壁基地的连接闸门近而已，离彭格列基地的出入口可不算近。

    况且她伤成这样还淡定地找止痛药没什么惊慌情绪，大概面对的也不是陌生的强大敌人。

    那应该是训练……

    身后突然传来嘎吱的开门声响。狱寺隼人一惊，战斗形成的习惯让他立刻转过身去。

    虽然转身的瞬间他就意识到是Passero洗漱完了，他完全不需要警惕，也不应该这么快地转身——那只没有礼仪可言的麻雀可以恬不知耻地在男人的房间里洗澡，但他是有教养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然而他转身的速度太快。

    属于Passero的手电的光照亮了刚刚迈过浴室门槛的Passero。

    他本来应该看不清什么。因为Reborn先生强制规定了医疗室的熄灯时间，却为了方便留下了独立卫浴的灯，所以刚踏出浴室的Passero背着光，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本应该看不清多少细节。

    不过他手里有手电。

    于是顺着光束，狱寺隼人看到Passero平静中透露着隐隐崩溃的眼神，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的血，以及……换了他的宽松外套而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的淤青？？

    那是什么东西勒出来的痕迹吧？？

    狱寺隼人震惊，而后目光又落到Passero手腕上。那挽起衣袖露出一截腕上也有着相似的痕迹。勒痕一直蔓延到袖子里，很容易就能猜到衣服遮盖之下藏着更多青紫。

    什么样的训练能产生这样的痕迹啊？

    原本想问的的话被吓回肚子里，狱寺隼人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控制表情了。他磕磕巴巴：“你，你到底干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