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汤小牙脸都白了，吓得浑身发抖，“是……是……”
话到嘴边，她忽然沉默了，片刻后眼珠一转，一脸豁出去了模样，“君上，那东西虽说不是什么好家伙，但人到底仗义，小牙曾差点将她的魂魄湮灭，她竟也不记仇……如此广阔的胸襟，才使得小牙忍不住想要对她出手相助……更何况……”她抬头看向落欢，小心翼翼道，“更何况君上，若您没有欺负她，以她的个性，又怎会对君上如此？”
她的话虽是说给落欢听，却也一字不落地进了忘忧的耳朵。
这番话言语之中竟将过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还反将了落欢一军，心中不免动容。
其实那次摄魂，是忘忧威逼利诱之下，汤小牙才不情不愿地帮自己。
只是没想到，真的到了如此关头，她竟然这么讲义气。
这么想着，忘忧忍不住蹿到汤小牙跟前，欢快地“喵呜”着。
谁知后者眉头一皱，完全无视了她的示好，反而厌恶地挥挥手，“噫额，这只猫好像那只大眼贼，去去去边儿去。”
见她不领情，忘忧转过身还不忘白了她一眼。
尾巴一甩独自往后花园蹿去。
落欢看在眼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笑，“看来你方才的那番话，她很是受用……”
“她？谁？”
落欢也不答，只道，“玉魄做的身体一旦破碎，想要修复很困难，好在可以自己愈合，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愿意等！一千多年都等过来了，在等一千年又有何妨！”
“左一个一千年，右一个一千年，你等的，还是最初的那个人吗？”他的身影不知何时远去了。
空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汤小牙怔怔看向池中的沉睡着的那个人，“噗嗤”一笑，却又有泪滑落，“小哥哥……对不起啊，小牙已经……已经用尽一切了呀。”
后来的日子，别样的清闲。
落欢每天不是在撸猫就是在撸猫的路上。
忘忧有些奇怪：难道这个人没有自己的事要做的吗。
他当然有，魔界烽烟四起，隐隐有些动乱，好在势头不大，也逐渐平息。
忘忧时不时跑去缔约池旁。
汤小牙垂着两只大辫子，抱着膝盖坐在池畔一动不动。
忘忧无声地蹿到她身旁，后者见是她，也没像那天似的赶她，反而一把揪住她的脖子提溜到怀里，嘟着嘴闷声道，“看见你我又想起大眼贼了，我听说她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不敢去问君上。”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揉着她的胡须，“大眼贼不在，煞人半死不活……我一个人好孤单……”说着她抱起忘忧两只前爪提到眼前，眼睛忽闪忽闪盯着因惊恐而略显僵硬的小奶猫，“君上一定也觉得很孤单，所以才养的你吧？”言语间将忘忧上下左右看了个遍，“真的只是一只猫吗？君上怎么会闲来无事养猫玩了？”
忘忧禁不住她的折腾，一声哀嚎挣脱出来，没跑多远就撞进一双温暖的大手。
随着视线的上升，落欢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醒过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打算这么一直干坐着吗？”
汤小牙瘪了瘪嘴，“我能干什么呢……或者还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落欢微微一笑，“替我去一趟境国……”他低头望着怀中小猫，一边安抚着，“去传个话：就说时日已到。”
汤小牙听得云里雾里，“这……传话给谁？”
落欢头也不抬，一脸平静地吐出几个字：“镜国国君，千鹤烬。”
忘忧心中一颤，前身的记忆渐渐涌来。
她强作镇定窝在他怀里，咕噜噜的大眼珠子定定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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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几十载，不过沧海一粟。
绝云间终年都是化不开的雪。
如今又是连续三个月的大雪绵延，茫茫一片。
“无量天尊，大师兄，师父他……”
凌尘霄立在青霜殿外，看着庭院里的梅花都枯萎了，多少年了也不见再开。
“我知道了……”
什邡站在一旁，“大师兄……”他抿了抿嘴，“自从小师妹死后……您不是站在绝情崖，便是立在这青霜殿，我等早知师父时日无多，他老人家唯一的心愿便是您能……”
凌尘霄回想起数日前，在乾坤殿与掌门的对话：
“尘霄，曾经你心无挂物，掌门考验只是走个过场，如今你心有外物……掌门任务，已成一道劫数。”
“师父……”
“无碍，为师……咳咳……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掌门须发皆白，隐隐有枯萎之象，显然早已到了极限，眼下全凭着一身修为吊命，“纵然为了绝云间的未来……不到绝境，为师绝不会逼迫与你……”
凌尘霄望向远山雪雾，清冷彻骨，茫茫一片，心乱如麻。
“相思……太苦。”神思回转，他看着手中的旧木偶，“什邡……其实长生不老也不是那么好……世人都要长生，我竟有些羡慕那些可以入轮回喝孟婆汤的人……”
“师兄……您……”什邡话未说完，眼前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空余寒风入境，无边无际。
踏入乾坤殿，一阵淡淡的幽香伴着雪香浸入皮肤。
凌尘霄长袍一甩跪伏在地，“拜见师父。”
老掌门鹤发银须，一身枯颜败骨，仿佛挪动一下便会散架。
“尘霄，你可还记得……绝云间的雪，下了多久了？”
“师父……”凌尘霄不明所以，只是照实说道，“雪封山，下了三月有余了。”
“这三个月，你可有悟出点什么？”
凌尘霄垂眸，“我……”
老掌门捻须一笑，“罢了，为师明白你的意思。舍不下，离不开，逃不脱，大道是道。爱一人如众生，也是道。”
“师父……”
老掌门打断了他，“为师理解你的心情，也尊重你的心，每个人都应该有自私的权利……”
“师父！”他弯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声道，“尘霄有愧！可我……真的放不下她！”
老掌门闭着眼，只是喃喃道，“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权利……为师不怪你，尘霄……你也要原谅为师……”
凌尘霄还未反应过来，四肢百骸忽然冒出一股寒意。
只是瞬间便被一股无形的内力拉至半空。
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挣不开，才惶恐，“师父！您要做什么？”
“尘霄啊，只要你能度过此劫，为师可以放任你去找她，绝不阻拦。”
这么说着，老掌门口中坚决，忘情咒声声打入天灵。
——尘宵啊，为师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咒语毕，凌尘霄狼狈跌落在地。
难以置信地看向高堂，这个曾经最慈爱最敬忍的师父。
而此时老掌门不知何时早已气绝。
他心中悲苦交加，踉跄着仓皇跑出殿外。
随着时间的分秒推移，忘情咒似无形的法术枷锁一般，一道道捆在心上，快要让人喘不过气。
“不要……不能忘！我不能忘！”
绝情崖，他狼狈地跌倒在雪地上。
怀中木偶随之滚落在地，仓忙抢过握在手中。
指尖念诀直接折断了青商剑剑尖握在手中，剑尖颤抖不已，“忘忧！我不能！不能忘了你！不要！”他一边念着忘忧的名字，一边握着残刃在木偶上刻下“忘”字。
不顾右手鲜血淋漓，一边边提醒自己，“不要！不要啊忘忧！”
他刻得很急。
记忆中的那个人，她的音容笑貌依旧无法阻挡地如泡沫般破灭。
“忘！忘……”他渐渐安静下来，原本悲怆绝望的双眼慢慢变得平静漠然。
渐渐地，他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一手鲜血，以及木偶上还差最后一笔的“忘”字。
茫然地看向远方雪雾，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在干什么。
雪又开始飘落，雪地上徒留他离去的衣摆片羽，空余一个染血的木偶……
一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