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忘忧再次睁开双眼，大殿外风和日丽。

    一旁的千鹤烬似乎因为太过疲累靠坐在床边，一边却依旧紧握着她的手。

    她努力回想着那夜，却依旧感觉只是一个梦。

    待百感回转后，她忙不迭起身往上清宫跑去。

    此时庭院里站了一些人，君迁子，汤小牙，以及苏醒过来的重虞。

    众人见她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

    透过人群缝隙，她看到依旧沉眠在树下的那个人，心止不住狂跳起来。

    心口的小花堆已不知何时被风吹散，他还是那个样子。

    忘忧心中一喜，迫不及待走上前牵起他垂在榻边的手，却早已没有温度了。

    只是刹那，她只觉得心被撕裂了一般，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轻轻托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虽说是个男人，他的手却比女人还要柔软，十指修长，精致无比。

    就是这双手，不知道为自己挡下了许多风雪，如今只是无力地垂落在侧，再也不能紧握。

    她忽然一笑，呢喃道，“他又在骗我对不对……我承认我很难过，他打算看我笑话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汤小牙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大……忘忧，”

    一旁的君迁子抿了抿嘴说道，“忘忧……如果他还在，你又怎么会回到阳间呢？没有他做祭魂，换灵仪式无法完成……”

    忘忧闭上眼摇头不想听他胡言乱语。

    只是手中忽然一空，再睁开眼时，眼前只剩下一座空空的软榻。

    空余零落的几片花瓣诉说着这里似乎曾经是否有谁来过。

    汤小牙忍不住说道，“君上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那狼女如此恶毒，宁可自己魂飞魄散也不愿让你复活！实在是可恶至极！”

    忘忧泪中带笑，恨道，“我不要他的好，我不要他为我付出，我只想让他好好活着！我想让他站在我面前！！”

    “这几百年来，你每次去彼岸窟受刑，他都会在竹林自虐承受与你一样的痛苦。”君迁子按住她的肩膀，“忘忧，你可知我曾告诫过你，看人要用心，你可知他从前所做的一切皆非他自愿，可是他没办法。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是谁带走了你的记忆。他不是不知道，是他也无能为力。”

    时光回溯到雪夜后，落欢独自一人从镜国回到梵灵宫。

    长生殿内。

    落欢一身鸦青，在暗殿中深如墨色，独自一人在王座上喝得烂醉，“心心念念一千年，都只为你一个人，在你眼中却成了穷凶极恶的纠缠！”

    酒杯无辜地碎裂在地面上，“拂焰！算你狠！你不敢爱！凭什么也要剥夺我的！”

    上清宫内，君迁子蹲下身扶着忘忧的肩膀，“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那你告诉我啊！我缺失的的那一部分记忆到底是什么！”忘忧回头抓着他的衣襟，“君迁，你告诉我！”她哽咽了，“我不想再当个白痴！求求你告诉我！”

    君迁子也不反抗，看着失神的忘忧，眉头深锁，“告诉你有用吗？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的故事，只有找回那些记忆，你才能明白……这一步步走来有多难，你才能明白，他一直在为谁而战斗！”

    忘忧回过神，“对！”他看向身后的重虞，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他，“你能不能……再带我去一趟冥府，我去求那座三生石，求她放落欢回来，好不好？”

    重虞低头望着她满是祈求的眼睛，里面蓄满了悲伤的泪水，他勾了勾嘴角，望向梵灵宫的方向。

    思绪回到第一次苏醒那日。

    “能不能说说，要地煞符的缘由？”重虞看着落欢，看着他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是我说，你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落欢忍俊不禁，“难道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人？也对……初代人类，无论是样貌还是能力，最接近神的模样。”他看向重虞，“其实你说的不错，上古时代的老神，很少再有留在这个空间，或许‘灭’不是一种病，是神界的优胜劣汰吧。”

    “神，也会死。这种针对神的疾病，灭绝的不光是神，还有这个世界。”重虞看着他，“世界三千，没有神明庇佑的空间世界迟早会被其他‘世界’吞并。不过话说回来，你要地煞符……是为了一个女人吧？”他冷冷一笑，“你可真有种……让我猜猜，过两天就是月食之夜，届时阴阳交替，幽魂往生……可这地煞符是专门捆绑恶怨灵的法器，十分阴毒，”说着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你是不是预料到了什么？想要用自己的魂魄去让那个女人往生？为何？你不是已经准备了一个生魂祭品了吗？”

    “我不会输。”

    他平静的脸上无喜无悲，“与其这么活着被她遗忘，不如让她就这么亏欠我，生生世世亏欠。就算日后她与千鹤烬成亲，成为镜的皇后……我落欢的名字，永远是她心口的一道疤痕，生生世世无法抹去。”

    他的话语总是淡淡的，一副你“爱听不听”的音量。

    重虞收回目光，望向湖光潋滟。

    一旦原生魂魄成为怨灵，犯下冥府之罪，想要往生，只有神魂做祭才可以了。

    思绪回转，重虞居高临下，看着她满眼是泪，心中不得不佩服落欢的计谋。

    ——这个女人真的动心了。落欢虽身死，他的名字真的刻在了这个女人心上，永远无法磨灭。

    从一开始，一步一步，落入他的陷阱圈套。

    “抱歉，我无能为力。”他摇摇头，“黄泉三生石虽然掌管世间轮回，也只能看着别人轮回守望……她也帮不了你。”

    汤小牙忽然想起了什么，蹿了起来，“哎！我上次跟君上去幽冥渊，我听那蛟姐姐说：昆仑山上住一个一个世间最强大的神，或许他可以帮你让君上回来！”

    忘忧惊喜地看着她，“昆仑？！好我现在就去！”

    刚转身想走，忽然眼前一黑。

    伴着汤小牙的一声惊呼，重虞眼疾手快扶着她。

    众人围了上来。

    君迁子忧心忡忡，“她现在这个身体怎么去昆仑啊？小牙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鹤烬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从重虞手里接过昏迷不省人事的忘忧，淡淡道，“感谢各位对我妻子的照顾，日后若用得着镜国的地方，烬必定赴汤蹈火。”

    说完后，千鹤烬抱着忘忧离开了上清宫。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汤小牙艰难地开口，“你们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重虞唇畔染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说忘忧是他的妻子。”

    君迁子脸色一阵黑一阵白。

    面对汤小牙骨碌碌的大眼中满含的疑惑，他才说道，“忘忧就是镜国卿主千鹤月，亦是九天杀神的女儿，她父君精心培养千鹤烬这个未来国君，也是为了让忘忧一生无忧。如果不是她九岁那年的那次意外……他们早就成亲了。”

    他低下头，隐隐有些惋惜。

    “可是，爱情又不是先到先得，得看缘分啊。”汤小牙忽然语出惊人，“就算有婚约又怎样？那是千鹤月的婚约，跟她忘忧有什么关系？”她嘟着小嘴，不服气，“再说了，她后来还不是遇到了君上？更何况论做夫君，君上未必会比他差啊？”

    “一个是自小便被训练成一生一世只为她一人的知心爱人；一个是魔界主君，曾经经历过上古战役的异界堕神。他们生来就不同，没得比。在忘忧心里的天秤，只有她自己知道。”君迁子掸了掸肩上落花，“我该走了，落欢一死，魔界动荡，更大的麻烦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