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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乾坤(二十三)

    今年的群众似乎比往年更躁动些。

    浴佛节是个清净节日,以往即便有僧人沿街赠香囊送药包,大家欢喜笑闹之余,也是守礼和睦的。

    眼看着街尾又发生了三两起口舌官司,眉目和善的妇人败下阵来,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女匆匆离开了曲池,一眨眼,又涌进来好几个陌生且喜气洋洋的面孔。

    当然,这些新来赶来的陌生面孔,无一不是接下来争端的发起者。

    谢麒本就有所顾虑,此时便愈发觉得不对劲了。

    再往空无一人的码头上瞥一眼,她心头疑惑更甚,谢无忧都带着越霖离开多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

    忽然间,谢麒的腰肢被人狠狠一撞,她一时不备,连跌了几步,守在两步开外的侍卫眉峰一凛,默不作声往腰间佩刀摸去,同时迈步向谢麒的方向走去。

    锣鼓声起,密集的人群挤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侍卫已经走了一步,距离她还剩下半步,谢麒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匕首的同时,心弦微松了几分。

    可就在下一瞬,侍卫的动作僵直住了,凌厉的双眼蓦然变得无神,甚至微微凸起了几分,而胸口,更是骤地出现了一道剑的尖端。

    一把长剑刺穿了他的心口,敏锐的侍卫就这般扑倒在地,再也没了生息。

    随着侍卫的轰然倒地,谢麒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观察秦行秋的反应,可是找不到他的面孔。

    全是生人。

    不仅如此,这些生人,都没有因为侍卫的突然死亡发出任何反应。

    他们热热闹闹地踩过侍卫的尸体,脚尖沾着鲜血,不费一刀一刃,单凭着人潮的力量,便将谢麒推着,往一个已经计划好了的地方走去。

    其他潜伏在人群中的护卫不再隐藏,皆抽出了时刻放在身上的兵器,逆着人群的方向冲上来。

    可上一刻还只是在看花灯的老百姓们,举起同样藏了多时的刀剑,如同一个个训练有序的士兵,不由分说地将每一名企图上前的守卫斩杀倒地。

    而他们的眼神,依然喜气洋洋,充满了欣喜和期望。

    谢麒心底发寒,可如今她身边没有了可用之人,咬咬牙,还是收起了匕首。既然没用对她直接动手,那说明对方还有别的用意,她一人打不过千百人海,倒不如节省体力,且先静观其变。

    在人群簇拥下,谢麒被推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一个圆形的小高台,之前有几个表演杂技的站在上面吆喝,现在他们已经潜入了人群中,和其他看似平凡的百姓一样,自觉地往外退下。

    谢麒和这些人中间便空出了一块圆形的空地。

    外围处的官兵还在做着无谓的对抗,却始终突破不了人海,只能生生地看着女帝被人架上高台。

    “不必看了,今夜,他们都会随你一起去的。”

    温润平和的声音近在咫尺,谢麒回眸看着在人们注视下,走到自己面前的黑袍人,那人摘下面上的青铜面具。

    原来是他,谢麒讽刺勾唇:“你以为朕今晚会死在这儿?”

    秦行秋叹了声气:“不止您,还有瞭望台上的弓箭手,沿江路的暗卫,守在城门开外的官兵,命数都该尽了。”

    他顿了顿,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还有两个人,了然一笑,“若您说的是谢无忧和越霖,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也该到了。”

    “谢无忧这儿!”几个黑衣人将谢无忧双手反剪至后背,穿过人群,走到秦行秋面前来,扑通一声跪下,“主人,越霖重伤落水,我等已经派人下水,只是还未找到他。”

    那可是越霖啊,怎么可能?谢麒双瞳微缩,下意识看向谢无忧,见她颓丧无神的模样,心底更是诧异不已。

    莫不是他为了保护谢无忧,才一时失手?

    “哦?”秦行秋略有些诧异,扬眉道,“战无不胜的越将军,也有不敌十几个小虾米的时候?”

    话虽这么说,唇角却是早就意料到的笑容,谢无忧冷哼了一声,“你自己给我们下的毒药,让越霖手脚发软,内力大跌,怎么又这会子不记得了?”

    “被谢姑娘猜到了,”秦行秋微微叹了一声。他倒并不意外,十八年前冼将军中了此毒,前不久越霄亦再中此毒,如今越霖身上出现同样的症状,依谢无忧这样心细的性子,不难发现关联。

    “若是知晓永王会将那药分给苏芃一份,我就不给永王了,”他顿了顿,和气点评道,“不过还好,谢姑娘反应慢了一步,这事后诸葛亮当不当得成,都不碍事了。”

    他略一抬手,跪立着的黑衣人当即起身,将谢无忧押到谢麒身边,两人肩头紧紧贴着。

    料是因为谢无忧天生体弱,又中了毒的缘故,他们算定了谢无忧逃不出去,连捆住谢无忧的打算都没有,谢无忧便伸手握了握被捆在架上的谢麒手心。

    目光望向秦行秋,即便快要死到临头,谢麒开口时,依旧有天子独有的不怒而威:“秦行秋,你真打算在诸多百姓面前对当今天子动手?你猜猜,到底是朕的禁军赶来的动作快,还是你祭祀的动作快!”

    这些人杀了她的暗卫,却没有伤到她分毫,谢麒早就猜到,自己和谢无忧至此还能毫发无损,必然还有着别的目的。

    他果然没有真正放弃济生会,而是选择在朝廷剿灭济生会以前,鼓动了此教背后势力,与他一起搏一把。

    所以今夜并非是秦家想要刺杀她,而是济生会想要凭此复国。

    秦行秋淡声道:“谢……姑娘莫要说胡话,您的禁军不是皆由越将军统领么?越将军既已殉职,您怎么还认为,那些禁军能及时接到命令,赶来救您呢?”

    他微微笑了笑:“再说了,今夜之后,长安便不再是大楚的长安,而是……”

    “……而是王氏的大业,”谢无忧眨了眨眼,面带无辜,对略有些愠怒的秦行秋挑衅笑道,“想必这句话,你憋在心里很久了吧,被我抢白,是不是很难受?”

    “让我斗胆猜一猜,你们前朝皇室就你一个独苗苗了吧,不然也舍不得又送你来当内奸,又让你主持复国祭祀。”

    “不错,”秦行秋颌首,“看来你猜到贺良棺中的尸体是秦行秋了。”

    “这可不是猜测,这是京兆府的仵作拿着你那便宜爹娘,秦家家主夫妻的肖像面容,再根据秦家同辈子侄的容貌推算出的结论。”谢无忧摇头,直到那时,她才意识到,如果假冒贺良之人正是秦行秋,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才是济生会安置在秦家,真正的眼睛。

    谢无忧啧了一声:“你可没见到那景象,秦行瀚难得对我和和气气的,还耐着性子让李仵作摸了半个多时辰的头骨,牺牲大了。”

    谢麒被她说书似的语气逗笑:“是不容易,可以考虑以功抵过了。”

    “一切功过皆要等到下一世再算了,”‘秦行秋’目光如刺,恨不得将谢无忧现在就钉死在众人面前。

    谢无忧还不依不饶地嘴欠道,“那你也算家中老大了,论辈分的话,你的真名,莫不是叫王大麻子?”

    正戴上青铜面具的‘秦行秋’眼皮狠狠一跳,“谢无忧,你气不了我。”

    话虽这么说,他仍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故作平静地道,“看在你要为我王氏一族捐躯的份上,朕就告诉你名讳吧,朕姓王,单名一个谏字。”

    他不再搭理谢无忧的挑衅,缓缓走到谢麒面前,想要伸手替她整理衣襟,“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谢姑娘照拂我多日,某承了您的恩,也希望你体体面面地走。”

    谢麒毫不留情地斥他,“莫要惺惺作态!”

    “你不喜欢便罢了,”王谏不急也不恼,只对谢麒点了点头,谢无忧见着谢麒压根不打算拖延时间,仰天翻了个白眼,只得自己又气势汹汹地喊道。

    “我也想体面地走,王谏是吧,来替本官整理整理衣冠,等到了阴曹地府,咱们的恩怨也算了了。”

    王谏扫了她一眼,脚步却往外走去,他走向围绕着自己的百姓,看着众人面上痴狂的崇拜及瞻仰,心满意足地对早已举着火把的年轻人,以一种苍老的口吻缓缓道。

    “女子称帝,天降异端,烧死她们,才能光复我王室。”

    他从容抬手:“动手吧。”

    青年神色一凛,快步走上前来,旁边的胖子同伴端起满满一桶油,正要泼到她们二人身上时,空中突兀地射来一支箭,划开两侧空气,精准无误地穿透他的左胸。

    胖子仰面栽倒在地,那一桶油也因此尽数泼在了他自己身上。

    王谏不可思议地往箭头来向望去:“怎么可能……弓箭手都应该被处理了才对啊……”

    “天降异端了呗。”谢无忧耸了耸肩,埋头给谢麒解起了绳索。

    王谏扭头恶狠狠地盯着她,谢无忧几乎能想象出面具下他的面容有多么扭曲,接着道,“看来老天不希望我堂姐死啊。”

    “休要妖言惑众,”王谏咬牙,大步奔来,夺走青年手持的火把,不依不饶地想继续点火。

    空中射来第二支箭,同样正中胸口,王谏扑通一声跪下,火把跌落在地,攀附上了地上一滩燃油,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胖子教徒浑身着火。

    “救驾!”

    教众们原是听从王谏的命令守在一旁,现在目睹其受伤,皆冲上前来,解开束缚的谢麒抢先一步,抽出袖中的匕首,一刀割破王谏喉咙。

    鲜血飞溅,身体倒地,饶是他们再训练有素,此刻也无力回天了。

    “救驾!”

    这一次是由谢无忧喊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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