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

    新年越来越近,百货大楼里人潮拥挤,高高悬挂的各式春联桃符连成一片喜庆的金红色。

    朱槿跟着经验丰富的家庭主妇后面挑选年货。干果和糖果用闪亮的塑料纸包着,盛在水红色的塑料篮子里过秤。

    朱槿抓起一把果冻扔进去,凑足了斤两,斜眼看人群外站在儿童玩具货架前的两人。

    宋柏穿着黑色羽绒服,一脸严肃地提着两个旺旺大礼包,大约是为了更好地伪装混入人群,脖子挂上一圈钩线粗糙的橘红围巾。

    一侧的黎兴则饶有兴趣地翻动着手里的小玩具,深灰色格子大衣平增几分温雅的气质,眼睛微弯地转头说着什么。任谁看,都会以为他们大概是对感情不错的兄弟。

    朱槿向着另一边扫了眼,打扮成大学生模样的小桃耳朵上挂着随身听,拿起包饼干,佯装检查保质期。

    这只是视线所及的,其他人还不知道藏在哪里。打从两天前发现了徐驲的踪迹,所有人都为之精神一振,支队几乎全员出动。

    明面上朱槿依旧维持着日常生活,甚至更加频繁地出门,实则警队众人二十四小时轮流上阵,终于确定了徐驲仍在跟踪的事实。

    只是他非常谨慎,并不贸然靠近,而是骑着三轮车不远不近地跟在朱槿后面,熟悉她的出行规律。意识到这点后,曾大队当即重新部署,让朱槿在不引起他警觉的情况下,尽量把人往偏僻些的地方引。

    朱槿并没有一口答应,反而提议先去百货大楼。

    见众人不解,她解释道:“徐驲跟踪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很谨慎。而且过年本来也不安全,我一个独身女子偏偏往没人的地方去,会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曾大队掸掉烟灰,问:“你有什么想法?”

    “不如制造个小意外。我一个人拿着很多东西,打不到车,又着急回家,不得不抄近路。这个时候购物袋又坏了……”

    朱槿无意中对上宋柏的眼神,他听得认真,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一举一动。

    她阒然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忙扯出个笑容掩盖过去,总结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错。”曾大队忍不住赞道,“就照这个办,咱们再好好抠抠细节,务必一击即中!”

    朱槿从回忆中回神,收回目光,没有再四处打量。结完账,她一个人拎着四五个塑料袋,走得颇为吃力。

    她的车早在两天前就送去4s店保养了,这时地上积雪犹在,湿滑一片。她裹着外套站在路口,瑟瑟发抖地拦了好几次车都没成功,唯有一步一挪,慢慢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

    “二号二号,目标出现。重复,目标出现。”计程车里,小桃死死握住对讲机,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的三轮车。

    她既担心好友的安危,又不禁为首次重大任务激动,在这腊月也出了一头汗。

    旁边开车的绿箭见她紧张成这样,安慰道:“有黎哥他们在呢,不会有事的。”

    小桃道:“我明白,可槿姐她……”

    她想说槿姐毕竟没有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下去了。曾大队的原话是只要徐驲一露头,就地逮捕,绝不能给他近身的机会。

    要有信心。

    朱槿站在路口佯装犹豫,片刻后脱离大道,拐进一条事先选定的人行道。两侧是密密匝匝的柏树,极适合隐藏。

    这里是商定好的诱捕地点,朱槿深呼吸几次,暗地用钥匙划断塑料袋提手,东西立即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她惊呼一声,蹲下身匆忙捡拾,时刻预备着可能从后方而来的突袭。

    黑暗与寂静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朱槿能感到汗珠顺着她的脊骨缓缓下滑,留下虫爬过般恼人的麻痒。手里的包装袋发出瘆人的声响,令人想起野兽食骨。

    时间被拉长,五感似乎也被一并剥夺,朱槿只是机械地捡拾着手下的物什。然而直到她的腿都蹲麻了,也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疑窦愈盛,却又不敢扭头去看,好不难熬。朱槿觉得自己留在此处的时间已经够长,再留下去恐怕弄巧成拙,于是拎了袋子继续向前,没多久彻底走出这条街。

    眼前被路灯一晃,已是到了小区门口。

    “嗡嗡……”

    兜里传来震动,朱槿拿出手机看了眼。

    “回家。”

    这是事先定下的暗号,如果徐驲没有咬钩,而是转道去了别处,朱槿就先回家。其他人会一直跟着,直到找到他的住处。

    朱槿不知道是不是该失望,某种程度上,她从穿来的那一刻起就在为了这一天做准备,可内心深处,又不可避免地为无需真正面对杀人犯舒了口气。

    ……

    前面的三轮车终于停下,上面的人走下来,到一家杂货铺买酒,跟在后面的刑警们一拥而上,把他死死摁在地上。

    被擒住的人鬼哭狼嚎:“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警察!”宋柏扭住他的胳膊一拧,疼得这人又是鬼叫连连。

    旁边的方子抓住帽子用力拽下,现出一张胡子拉碴的黑红面庞来。

    不是徐驲?

    众人悚然一惊,面面相觑。绿箭第一个反应过来,满头大汗:“糟了!小槿他们可能有危险!”

    大刘把那人揪起来,问:“谁让你跟着那女孩的?”

    那人起先还想隐瞒,后实在吃不住吓,一股脑交代了。原是有人塞了他五十块钱,让他跟朱槿

    一段路,连帽子都是那人给的。

    “你就这么答应了?”方子问。

    那人吓得哆哆嗦嗦,委屈道:“他说那是他闺女,闹了别扭不回家,想看看她现在住哪。”

    大刘怒道:“还他妈废什么话,赶紧给黎兴打电话!”

    四条的手抖得厉害:“打不通啊!”

    身后传来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他们转头,只看见摩托上宋柏疾驰而去的背影。

    ……

    天上下起密密的小雨,小区的灯光从未如此刻这般令人安心,朱槿快步走过去,敲了敲值班室的窗。

    无人应答。

    勾起的手指紧了紧,未等再敲,玻璃后冒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正是看门的保安大叔。

    “哎哟小槿啊。抱歉抱歉,睡着了。”大叔打着哈欠按下开关,另一侧的门灯闪了闪,吱呀开了。

    朱槿放下心,也回之一笑,递了包酒鬼花生:“这么晚,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分内之事。”大叔笑呵呵摆手,白蒙蒙的哈气飘在路灯下,“赶紧回家吧!”

    朱槿神情稍稍松下来,用肩顶开门,侧身挤进去。看着门重新关上,她呼了口气,转过身。

    脑中陡然发出一连串毫无预兆的刺耳机械音。

    “NPC任务……进度90%!”

    “……进度94%!”

    “……96%!”

    警报一叠声地拍过,前一句还未说完,新数据已经尖叫着袭来。

    朱槿如坠冰窖,身体在呼吸间已被恐惧冻结。所幸长时间的训练发挥作用,躲闪的本能被唤起,她第一时间矮身趴下,就地滚开。

    一道劲风擦着脑后而过,地上传来金属撞击方砖那令人牙酸的脆响。那人一击不中,闷不吭声地快走几步,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锹,对着朱槿的头挥舞而下。

    朱槿被逼得连连翻滚,外套在地上滚得一片狼藉。惶急中,掌心触及手腕上滑硬的报警器。

    那是行动前特意戴上的,就是为了防止突发情况,无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这时只要触发,跟在不远处的警察们立刻就会赶来。

    她如蒙大赦,冻得僵直的手指用力一拽,警报声狂啸而出,连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住一瞬。

    袭击者手下稍停,朱槿终于得了喘息之机,她抬头,正对上黑暗中那张惨白的脸。

    徐驲愣了一下,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几下,竟没有逃跑。他眼中满是嗜血而偏执的疯狂,再一次举起凶器向她挥来。

    朱槿向后躲去,背后却被冰凉的花岗石花坛抵住。原是她前番慌不择路,滚进了花坛边的死胡同。

    眼看避无可避,本能闭起眼,咬牙想到:“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下死不了。之后还很难说!”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耳边有人暴喝一声:“丫头!快跑!”

    朱槿颤巍巍地睁眼,竟是值班的大叔,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双手紧紧扣住徐驲的双臂,将他制住,扭头冲自己大喊。

    远处,两个人影正飞速跑来。值班大叔眼见这幕,心下一喜,便要喊对方帮忙。

    不料此时徐驲察觉到他略有分神,电光石火般扭身挣脱,反手一个膝击袭上大叔腹部。

    大叔年岁不小,毫无防备之下挨了这一计,登时仰翻在地,疼得几要背过气去,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徐驲顺势而上,重重补上一脚,大叔还没反应过来,便昏死过去。

    徐驲挣脱束缚,扭身阴冷地盯着她,唇角怪异地抽搐几下。朱槿如被毒蛇注视,后脊汗毛都根根竖起。

    从死中得活,到徐驲脱困,不过几个眨眼功夫。任凭她反应再快,也不过刚刚起身,站立犹自不稳。

    偏偏徐驲的速度极快,眨眼工夫重新抄起铁锹挥将过来,未待她作出反应,腥风已直冲面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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