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宋柏站在明净的落地窗前,看着朱槿的车灯越来越远,在小区墙外拐了个弯不见了。

    温热的鼻息在玻璃上凝成模糊的圆,他想抬手抹去,只触到满手冰冷湿滑,那是与她完全不同的触感。

    书上说美人如玉,朱槿皮肤却不是无机质的矿石,而是温腻的丝绸,会在他触碰时缠上来。

    宋柏双手虚握成拳,像是要握住那双游离不定的手。

    朱槿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这一点本无不妥,可他总觉得她这几天的忙碌,似乎带了与以往不同的逃避意味。

    而与之相对,她又会在回家后对他百般温存,如同以这种方式来弥补,便能充分证明她确是深爱着他的,正确又妥帖。

    是了,正确。这个词汇能完美概括她的所有行为。

    她懂小情趣,会恰到好处地撩拨,却清醒地知道界限,绝不会真的引他不适;她幽默有趣,总能逗得他会心一笑,扫去工作带来的阴霾;她不吃醋,不吵闹,不会抱怨他工作忙碌,在社交场合优雅大方,化身为任何男人都梦想拥有的女友。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正确,就好像……好像手里有本完美伴侣指南,而她照章办事,一步不错。

    宋柏用力挤压出肺部的闷气,拿起公文包出门。今天是他值白班,哪怕没有案子,也还是要去局里看看的。

    雪地上铺满火红的爆竹碎屑,如同朝开暮坠的扶桑。

    年前支队破了大案,宋柏也得了专门的队长办公室,与其他人的“大包间”仅一墙之隔。

    他有点不大习惯这份清净,但又为能专心工作而高兴,于是没有惊动其他人,推开门挂好外套,拿出卷宗。

    隔壁传来小桃的笑声,其间模模糊糊地夹杂着黎兴的声音。

    宋柏坐在办公桌前刚翻了几页,便被打断好几次,愈发心浮气躁起来,忍不住起身走向茶几,想要把百叶窗后连接两室的小窗关上。

    正在此时,只听小桃骄傲地炫耀道:“槿姐懂得可多了,当初要是没有她,我连什么是犯罪心理学都不知道呢!”

    宋柏捏着抽绳的手指一顿,没有继续动作。

    另一侧的黎兴调侃:“她简直是卖迷魂汤的。先是老宋那个木头桩子,现在连我好好一徒弟都快成马屁精了,不就是送了你一套衣服,真当她是神探啊?”

    前几日无意中瞥见的样衣浮现在眼前,宋柏记得,那是朱槿即将推出的新品。

    当时她也说要送一套给小桃。但是这和神探又有什么关系?

    下一秒,小桃不服气的反驳声传来。

    “什么叫‘就是送了套衣服’啊?你以为这衣服是谁都能设计的嘛?”

    小桃最听不得别人否认朱槿,她早想把槿姐为徐驲案做的贡献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家姐妹的聪明能干。奈何之前被范曼语耳提面命,憋了这么久,早忍不住了。

    宁小桃:反正队长不在,吹一波姐妹能有啥事。

    她没了顾及,胆气更壮,神气活现地炫耀着猎鹿帽:“我跟你说,当时我和四条去槿姐家看连环杀人犯的电影。槿姐就说犯罪心理学有意思,没准能帮助破案。这才找了秦白秋那家伙的。否则四条和他都八百年没联系了,哪可能有后来的事儿嘛!”

    黎兴显得兴味颇浓:“还有这事?怎么之前没听你说?”

    “那还不是槿姐谦虚。”

    小桃没敢说另一半原因是范曼语的胁迫,使劲往姐妹脸上贴金,“而且每次遇到瓶颈,她都能一语道破。要我说啊,槿姐要真干咱们这行,师父你都得靠边站!”

    “好好好,你师父我最没用,行了吧?”黎兴半真半假地抱怨完,还不忘拱火,“就知道捡软柿子捏,怎么不拿你槿姐和秦白秋比?”

    “他怎么和槿姐比?要不是看在槿姐面子上,我才不会和他一起查案呢!”

    “那他前两天等你下班,也是小槿的意思?”黎兴尾调坏心眼地扬起。

    “才不是!我们俩只是正好顺路!”小桃羞恼交加。

    “叫得够亲啊,之前还一口一个姓秦的,现在就我——们——俩。”黎兴意味深长地拖长音。

    “啪嗒——”

    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小桃吞回溜到唇边的反驳,疑惑地看了看身侧的地面,干干净净。

    “师父,你又碰掉什么啦?”她问。

    黎兴的大长腿依旧搭在桌上,闻言只是懒洋洋地回头看了看:“没啊。别冤枉人行么?”

    “奇怪,好像有东西掉了。”小桃嘟哝道,转眼把这个小插曲扔在脑后,继续兴致勃勃地讲述朱槿的“丰功伟业”。

    百叶窗后,一双修长的手,骨节摁到发白。

    宋柏重新坐回办公桌前,再看不进一个字。

    以朱槿的性格,如果她真帮了警局这么大的忙,大概早说得他耳朵起茧了。

    之前她在影视城掩护他一回,事后不知凭此事占了他多少次便宜。宋柏当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时两人已经在一起,只觉得她狡黠可爱。

    再后来,她在抓捕徐驲时受伤,索性连扯虎皮做大旗的流程都免去,明目张胆地和他邀功。要亲要抱,一度连床都要他抱着才肯下。哪里有丝毫小桃口中的谦虚?

    而小桃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她为什么从未和自己提过此事?

    正常情况下,哪怕是觉得小事一桩,无足轻重,也免不了在言语中漏出些许。偏偏徐驲案延续了那么长时间,她守口如瓶,从未在自己面前漏过只言片语的口风,仿佛对于此案种种全然不知。

    除了有意隐瞒,再不会有别的解释。

    那么她为什么要隐瞒?又在隐瞒些什么?

    短短几秒内,无数猜测闪过,一股寒意从脚底缓慢地攀爬上来,令他僵立不能行。

    地上的钢笔被摔出了些许墨滴,漆黑的液体缓缓渗入地砖的缝隙,似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身为警察,他无法忽略这个显而易见的疑点,过往的画面一帧一帧于颅内重演。零散的片段如散落的珍珠,被他颤抖着一颗颗串起。

    先是她说有人跟踪自己,彼时他们正为李山富的案子唏嘘,时机堪称恰到好处。

    她表现得和所有害怕的普通女孩一样,宋柏至今都记得她不安的眸子。

    然后她给出了跟踪者的外貌特征。事后看来,每一条信息都是有用的,准确又精简,全然不像被跟踪狂骚扰的普通受害者们那样,会因恐惧不敢多看,出现记忆上的模糊。

    再之后,是她坚持亲自当诱饵。

    如今想来,哪怕她是凶手的目标,朱槿也从不是会以身涉险的人。

    最后的最后,是那件穿在里面,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束腰胸衣。

    宋柏想起每日拥她入怀时的感觉,她的身体柔软温暖,从没有钢骨那令人不悦的触感。

    桩桩件件,全都那样自然,那样高效,那样了无痕迹,就像是命运牵着她的手推动所有,就像是……提前安排好的一般。

    宋柏突然生出种撕碎一切的冲动,想要冲到她面前,将来龙去脉全都掏个干净。但是该怎么开口?她又会怎么回答?

    他不知道。

    更糟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知道。

    “嗡嗡——”手机震动起来。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死死盯住手机,头一次不敢去看来电显示。好像那不是通信的工具,而是只匍匐在文件丛中的毒蛇。

    可打电话的人似乎很坚持,一直未挂。

    隔壁办公室的说话声渐渐消失,铃声在狭窄的墙壁间剧烈跃动、折叠、弹跳,简直震耳欲聋。

    “——喂?”

    “哎,小柏啊。忙呢?”话筒对面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背景嘈杂。

    宋柏的脊背倏地松弛下来:“……没有。林叔,什么事?”

    中年男子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和他这个人一样没有任何记忆点,显然是刻意训练后的结果。

    他平板无波的语调中带上些长辈的亲昵:“要来局里办点事,有日子没见你了,叔叔请你吃饭?”

    宋柏短暂地思考了一瞬,了然:“扫黄的事?”

    对方轻笑,算是默认了。

    难怪上次扫黄行动如此高效迅捷,原来是有这位资深私人侦探保驾护航。

    聊起工作,宋柏逐渐放松下来,短暂地将思绪抽离。

    林叔叔是看着他长大的,在他心里就和曾大队一样,是师长,更是亲人。

    两个大男人吃饭都不甚讲究,约在警局附近一家陕西面馆。

    林侦探还是那副自带马赛克的打扮,深灰色的羽绒服,不长不短的头发,黑框平光眼镜,整个人仿佛灰色的影子嵌进墙体。

    见到门口掀起棉帘的宋柏,平均先生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来两碗肉酱臊子面,一碗不要葱花。”

    筋道的面条带着麦香,肉汁拌着辣子,半碗碳水化合物急速下肚。林侦探发出满足的喟叹,“刺啦——”拉开易拉罐,吸了口啤酒泡沫,又要伸手打开第二罐。

    “林叔,我还在上班时间。”宋柏摁住。

    “嗐,还是那么认死理儿。”林侦探似乎早就料到有此反应,语气埋怨又欣慰。

    宋柏笑笑,没接话。

    林侦探察言观色,见他眉宇间阴云重重,问道:“是案子棘手?”

    宋柏不善说谎,又不愿多谈和朱槿间的事,只含糊道:“之前二月二的案子还得再过几遍。”

    “你也别太拼了,年纪不小了,早点成家。什么时候带你女朋友来见见?老曾他们都看过,你林叔可不能被落下。”

    林侦探哧溜喝干了啤酒,笑问道,“有照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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