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一个就地翻滚,狼狈地躲过对面的射击,藏在水泥柱后面才发现手心冷汗滑腻,赶忙在裤子上擦了擦。

    耳机那边的声线微喘,“再拖个十几秒。”

    四条咬牙,吞了几口唾沫,大喊:“那边的人听着,现在放下人质还有机会……”

    “砰砰砰!”话音未落,回答他的是连续的枪声。

    后脑勺抵住墙,四条闭眼缓了下酸涩的眼眶,迅速从掩体后蹿出去打出一串子弹,心里也忍不住抱怨二队的人不讲情面,比武演习也下手这么狠。

    这边腹诽,那边借着火力猛的优势已经越来越近。

    四条想起师父的嘱咐,瞅了眼所剩无几的弹夹,一咬牙单腿撑地,飞起一脚将木桌踢倒,借着它向前滑行的势头向对面发起突袭。

    谁料二队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扮成匪徒的副队长枪法奇准,空包弹不要命地倾泻而出,几息间将四条逼入死角。

    随着不断逼近,四条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耳机那头却始终没有指令。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陷入包围圈。

    “别动。”

    沉冷的男声响起,第二只靴子没能落下。

    四条长舒一口气,从桌子后面探出头,副队长缓缓抬起手转身,露出身后端着枪的半截结实小臂。

    宋柏双眸死死锁住“犯人”,脚下却跟长了眼睛似地,踢开对方的武器,“上铐!”

    四条终于放松下来,麻利掏出手铐,也不顾二队人吱哇乱叫的呼痛声,三下五除二了事,嘴上还不忘问:“师父,你怎么上来的?”

    这房间唯一的入口被他挡的严严实实,宋柏莫非是天降神兵?

    “宋柏你特么是真失心疯了啊?演习而已,有必要吗?”一个人骂骂咧咧地从窗外翻进来,落地还不忘拍拍裤子上的土。

    “我说了,你可以不上来。”宋柏冷冷道。

    “行行行!不识好人心。”黎兴反手对楼下比了个安全的手势,“收工,吃饭去。”

    训练场的菜色一如既往地糟糕,鱼肉像是搁浅了好几天,猪肉反倒是如同在水里泡过,除了番茄无物不酸,米饭以外样样寡淡。

    黎兴扒拉了两口饭,嫌弃地把筷子扔到边上,掏出烟出去了。其他人也是味同嚼蜡,坐在那里抻着脖子硬咽。

    四条担忧地看了一粒粒挟着牛肉吃的宋柏,他仿佛对那可怕的味道毫无感觉,只是机械般地进食。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宋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起翻盖。

    四条扫了眼,是广告。

    宋柏合上手机盖的动作僵了一息,没什么表情,只是戳起煎鱼,一筷子夹成两半。鱼肉断面整齐,可见力道快准狠。

    四条下唇动了动,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能说什么。

    这些日子,宋柏天天不是在训练室挥汗如雨,就是在办公室加班,俨然是彻底将警局当家的节奏,熬得大伙苦不堪言。

    “嗡嗡嗡——”

    小桃的手机铃声和她本人一般活泼,她拿起来扫了眼,忍不住咬着筷子咧开嘴,飞快回复了几句。

    四条偷偷用眼角瞄去,宋柏再次拿起了手机,摩挲了两秒,终是没有打开。

    从窗户翻进去的冒险打法,帮一支队绝地反击,获胜了的众人心情颇佳,回程都是欢声笑语。可功臣宋柏坐在边上,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看起来和曾经并没有什么不同。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众人收拾好东西纷纷告别。

    四条是最后一个走的,灯一关,隔壁队长办公室门缝中透出惨淡的灯光。

    站在门外犹豫许久,他还是轻轻叩门。

    “进来。”没什么起伏,平静一如往常。

    推门进去,宋柏坐在书桌后面,旁边的电脑屏保闪着淡淡蓝光。他手里拿着人口器官贩卖一案的卷宗,各类资料铺了满桌子。

    四条踌躇了片刻,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宋柏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找出个理由:“师父你记得吃晚饭。”

    宋柏用“就为了这种事打扰我”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嗯,你也是。”

    言罢,看四条还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又问,“还有事?”

    各种酝酿好的安慰话一齐冲倒唇边,四条清了清嗓子,说出口的却是:“你也早点回家。”

    宋柏极快地恍惚了一瞬,“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卷宗。

    楼里的灯光一盏盏暗下去,他合上文件夹,疲倦地靠在椅子上。电脑也陷入休眠,重复播放着光怪陆离的屏保动画。

    手机依旧是静静的,收件箱里除了垃圾短信就是工作信息,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下按,落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

    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他们吵架那晚,她说,快回家陪我吃饭。

    回家。那时候他真的以为,会和她一起有个家。

    心脏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攥住又挤压,他突然生出狠劲,点进照片薄,一张接一张删去那些五颜六色的照片。

    他不爱拍照,可是朱槿却很喜欢,有时候出门懒得拿自己的手机,就用他的手机拍。久而久之,宋柏的手机里被猫猫狗狗、奇怪的云和奶茶装满。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她占据了生活中那么多微不足道的缝隙,像是阵雨后砖缝中春草。

    而现在,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他越删越快,按键仿佛荆棘丛,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某种难以承受的刺痛。

    蓦然间,手指停滞在半空。

    屏幕上是女人笑意盈盈的侧颜,她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他放在桌上的象棋,长发垂落肩头,眼角小痣如晨星。

    宋柏记得这张照片,那时他在厨房,看见她这样的笑,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偷偷拍下,心跳声几乎盖过沸腾的汤锅。

    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按下删除键,将手机丢回桌上,仿佛虚脱了一般,觉出饥饿来。

    这个时间,也没处吃饭了。泡面已经吃光,常备的速食饼干不见踪影,宋柏叹了口气,压下饥饿顺手拉开抽屉,想要最后再赶一份报告。

    抽屉里,不知何时放进一盒巧克力,某个进口牌子,坚果夹心,不必思考就知道是何人所为。

    宋柏几乎能看见她蹑手蹑脚地进来,趁自己不注意将巧克力放进来的狡黠样子。

    他砰地甩上抽屉,起身开始穿外套。

    或许今天的确工作得太晚了。

    车开得心不在焉,宋柏在楼下的晚集买了些果蔬,照例检查信箱。

    里面有个邮寄包裹,寄件人是朱槿。

    他的眉头狠狠皱起,没有去拿,视若无睹地上楼。

    拧动锁头,开门。屋里一片漆黑,一段时间没人住过,空气中散发着干燥的粉尘气息。

    宋柏打开灯,被强光刺得眯起双眼,睁开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沙发那里映出模糊的人影,眨了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明明还是原来的物品,陈设一应未变,只是少了那些女人用的瓶瓶罐罐,他却觉得好像被人洗劫过般,满地徒然的孤寂。

    原来一个人真可以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半点痕迹都不留下,做得真干净,做得真绝。

    心底翻涌起冰冷怒气,前二十多年不是也一样过?就当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他想。

    换好拖鞋走进厨房,有条不紊地料理,只是剁肉声格外响。

    吃完饭照旧打开新闻,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对着电视擦鞋。冷不丁想起年前有双靴子开了胶,一直没时间修,索性趁着出差间隙找出来,送去修鞋铺。

    宋柏拉开鞋柜,靴子静静地摆在老地方,什么都未曾改变。秩序感令人安心。

    他拿起来检查,找了几遍都未找到开胶的地方,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将手伸进靴筒,想要对光看个仔细,却猝不及防触及了什么。

    那是一张修鞋铺的收据。签名是个修长潦草的“槿”字。

    又是她。

    宋柏蹭地站起,收据在骤然收紧的拳中发出喀啦作响的哀嚎。

    为什么又是她,怎么总是她!自私任性说走就走,又不肯走得干净,偏要留下这些痕迹!

    他困兽般在房中兜圈,胸口被冲撞得发疼,靴子被粗暴地丢回柜子,发出沉闷地低响。

    他第一次想抽烟了。

    宋柏没有烟瘾。可是此刻恍然明白了那些老烟枪对香烟的感情——某种无话可说,无法可说,无人可说的寄托。

    他靠在窗台上,火苗舔舐过烟丝,却迟迟没有送往唇边。

    也是在这里,她曾望着远处,极慢地吸烟,细长烟线袅袅而过,缠绕白玉般的颈。

    那是宋柏第一次见到吸烟也能如此美好的女人,明明在此之前,他最讨厌吸烟的女人。可那一刻她望过来,心里仿佛无声无息地塌陷了一块,有碎雪落进来。

    她含笑望过来,“夕阳正好,来拍张照吧。”

    远方某家KTV传来走调的歌声,放的是89年的老歌。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宋柏突然如梦初醒般掏出手机,点开照片垃圾箱,一键恢复。

    照片上的他表情微僵,可女人笑靥如花,和他头碰头挨在一起。落日如红烛,燃在两人中间。

    握着手机的指节渐渐发白,他低低唤了声“阿槿”。

    照片上的她不回答,发丝飞扬起来,仿佛下一秒要乘风而去,融入虚无的远方。

    他突然拉开门,奔跑起来。春夜的露水柔情又冰冷,打在乌黑的眉眼上,浸湿单薄的衬衫。可他全然忘记,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忘记了还穿着拖鞋,忘记了自我承诺过的种种。

    有人还在唱:

    “——临行临别

    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掏出邮包狠狠拆开,里面放着把黑色的雨伞。特制的可折叠钢骨,低调的设计,伞骨上带着繁复老派的雕花。

    “带把伞吧?”她说,用热毛巾为他擦头发。

    “不方便。太大。” 他头也没抬,埋头工作。

    “那我给你弄把小点折叠伞的,别再淋雨了。”她满眼信誓旦旦的得意。

    他手指剧烈颤抖,拿起手机,短信一字一顿:“你的雨伞,收到了。”

    片刻后,手机短促震动,回复唯有短短三个字:“扔了吧。”

    “不能。”手指在理智前行动,打出这没头没尾的话,又一字一字删掉。

    残存的尊严勒紧他的手指,每一次都如被最钝的刀割过,连皮带血地痛。

    你不能扔。

    你不能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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