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完支票，朱槿神清气爽，拉着黎兴去吃下午茶。

    黎兴看她点了满满一大桌，忍不住问道：“顾景寒的钱你打算买什么？”

    顾景寒当时被众人团团围住，面子上过不去，活生生被朱槿架在火上。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偏朱槿和江潮生关系不浅，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争口气，给的数额还真不少。

    这个金额对他那样的巨富而言，自然是微不足道。可对朱槿这种起步的创业者来说，再添些钱，都能置个小点的不动产了。

    朱槿如今虽然算是个小富婆，可事业上升期烧钱的地方更多，往往是刚挣了点钱还没捂热乎就投入公司扩张。

    至于奢侈品，更是想也别想的事，朱槿仗着穿书视角，一门心思咬定房地产黄金期，恨不得把钱全都砸进去等着翻番。

    果然，朱槿边摁手机边道：“买股票。”

    “股票？”黎兴眉头微蹙，“这市场水很深，要不我帮你多问问再说吧。”

    黎兴的生父身家不薄，留给他的人脉和资产很客观，哪怕黎兴没有从商，也足够他逍遥一辈子。打听几支稳妥适合投资的股并非难事。

    “不用，我心里有数。”朱槿放下手机，对着桌上的蟹粉小笼包摩拳擦掌，“我们今天好好庆祝庆祝！”

    买股票，朱槿不是无的放矢。

    书中对顾景寒此人着墨极少，但隐约提及过，顾氏集团一位负责食品业务的高管坠楼身亡，警局负责调查。

    之后定性为自杀，因此后续调查却无法开展。最终顾氏仍旧稳坐钓鱼台。

    这部分内容穿插在警局日常的字里行间中，毫不起眼。若不是今天一个偶然的发现，朱槿几乎将它忘记了。

    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婚礼现场饮品众多，除了各色名酒，还有鲜榨果汁的吧台，只为满足客人们各类刁钻古怪的要求。但是，矿泉水无一例外地是顾氏集团的牌子。

    拉关系拍马屁呗，正常。前世打工狗对这些见怪不怪。

    原本对此没放在心上的朱槿在凑近顾景寒时，无意中看到顾景寒手边摆的，是一杯喝了半杯的茶。

    然而江潮生曾说过，顾景寒最讨厌喝茶。

    作为一个酷炫狂拽的霸道总裁，顾景寒很没创意地喜欢各种符合玛丽苏幻想的烈酒，尤其钟爱威士忌。不喝酒的时候，就是喝水。

    可是他今天在自家生产的矿泉水和讨厌的茶之间，选择了茶。

    为什么？

    没有来由地，朱槿想起书里那位“自杀”的食品业务高管。这不可能是巧合，唯一的解释是，顾氏生产的矿泉水有问题。

    越是富人，越是惜命。顾景寒作为总裁，对自家产品的猫腻一清二楚。不愿意喝矿泉水，用软水冲泡的茶是最好的选择。

    恐怕在他做出选择时并没有想这么多，但就是那一瞬间趋利避害的判断，让朱槿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

    市面上最有竞争力的矿泉水品牌只有两家，另一家是这几年的新秀，宣传和国民度不及顾氏。甚至近来由于顾氏的扩张，股价还跌了一波。

    但朱槿没犹豫，把顾景寒的钱都拿来买了这家的股票。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林侦探您好。我想请您查个事。价格好说……”

    何鸿婚礼举办的地方是滨海城市，加上黎兴还额外请了几天假，两人趁此机会好好游览了一番。

    初夏的海边格外怡人，新靠岸的渔船带来海水味道的新鲜鱼虾。

    海胆灿金的黄混合鸡蛋，原始的鲜美熨平每一处味蕾。蛏子加葱姜爆炒，肥厚弹牙。凉拌海蜇皮嚼起来咯吱爽口，铁板上吱吱叫着的鱿鱼排淋上辣椒酱。

    吃完海鲜，已是黄昏，两人沿着退潮后洇湿的沙滩慢慢散步。

    朱槿笑道：“跟你出来玩就是有意思，不像有些人，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

    黎兴顿了顿：“我记得宋柏不挑食。”

    “谁说他了？”朱槿的笑声有一瞬间迟滞，转而轻松地带过，“我是说曼语和小桃。”

    黎兴却不想这样结束话题：“你们俩的事，不再考虑考虑？”

    话出口的瞬间，他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了。

    这些日子，宋柏的魂不守舍他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没有触动。很多年来他们是对手，是队友，也是朋友。哪怕很少说起彼此的想法，可那些竞争中的惺惺相惜足以让他们明白彼此。

    所以这一次他知道，宋柏是真的陷进去了。

    很不幸地，他也是。

    他心里默默说，宋柏，师父的偏爱，警队的荣誉，你什么都有了。可她是你自己放弃的，我是个男人，不能不为自己争上一回。

    虎口猛然收紧，他攥紧了衣角的小盒子，等着她的回答。

    夕阳烧红海面，世界陷入天地颠倒般霞光。远方，海鸟的叫声被海潮击碎，断断续续。

    朱槿开口了，声音很轻很轻：“你听过蝎子和青蛙的故事么？”

    黎兴摇头。

    “蝎子求青蛙背它过河。青蛙说，要是你蜇我怎么办？蝎子说，我不会游泳，那样的话我也会死。于是青蛙同意了，可游到河中央，它还是蜇了青蛙。青蛙很费解，问蝎子为什么。”

    朱槿忽然深吸一口气，喉音微颤，“蝎子说，这是我的天性。”

    她的眸光低下去，映着粼粼波光：“宋柏是个顶好的男人，不应该和我一起淹死在河里。”

    心室被什么撞到轰鸣，恍惚间，黎兴好像看到某个瞬间的自己。

    血液冲刷过他的理智，他说：“你不是。”

    朱槿笑笑，没说话。

    黎兴挡在她身前，定定看进她的眼睛，“你很好。”

    真是傻话，他们才是差不多的人，更应该清楚同类的本性。

    她还是笑，带着对小孩子胡话般的包容，“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斩钉截铁，没有平时的倜傥温柔。

    朱槿一愣，某种本能让她切断了对视：“走吧。太阳落山了。”

    这座城市除了海鲜有名，还有座香火鼎盛的寺庙。两人原本打算第二天去看看，行程却不得不因警队的召唤而暂时中断。

    人口贩卖案有了最新进展，黎兴需要立刻归队。

    这年头的航班还不像后世那样多，朱槿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和黎兴一起回去。反正她这一趟也玩得够本了，早点回去料理正事也好。

    A市机场。

    绿箭在副驾驶上啃手抓饼，吃着吃着突然道：“头儿，黎哥知道咱们来接他吗？”

    宋柏翻着笔记本，头也不抬，“我给他发短信了。”

    绿箭一拍大腿：“飞机上没信号啊！”

    此言一出，宋柏抿了抿唇。

    最近忙得晕头转向不说，上级还催得紧。曾大队更是连等黎兴的耐心都没有，直接让他们在机场堵人。

    高强度的工作令宋柏这样精密的人都犯了个小错——他忘了飞机上收不到短信。

    “我去出口等。”宋柏打开车门，大步走远。

    “别再蹲不到人。”绿箭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把停车的位置和车位号发给黎兴。

    黎兴乘坐的小型客机航班出口在三楼，宋柏逆着行人赶到，还是晚了一步。

    只有零星几人还在出口站着。他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黎兴。

    拦住一位工作人员询问，工作人员想了想，指向另一侧：“可能是坐电梯走的。”

    宋柏顺着手指望去，果见那边乌泱泱围了不少人，看上去都在等电梯。

    就在此时，下一班电梯升上来，门开启。

    宋柏快步奔去，果然在人群中看到黎兴。他侧过头，和身边人有说有笑，脸上是不自知的温柔。一侧的人背对这边，丝毫没有察觉。

    宋柏却突然寸步难移，双脚钉在原地。

    黎兴旁边那人，是朱槿。

    好似被人骤然扔到外太空，肺部因缺氧剜出血腥气的刺痛。

    他常常在想，如果没有认识过她就好了。如果不相遇，他人生的一切都会如期进行，生活在秩序中。他会有家人，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和妻子相敬如宾，给孩子辅导功课，平静地把日子过下去。

    可是偏偏她来了，变幻莫测的一个女人，带着妖一般的诱惑与动荡，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视野开始因为她而多了颜色，爱、恨、贪、嗔、痴。

    尘世五苦，炎凉爱恨，都是由着她。

    所以无数次发愿，带着决绝与自苦，要是没有遇见她就好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可是到了这一瞬，他才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倘若他们是平行线，她会拥有另一个爱她的人，而她的目光，也会永久地停留在那个人身上。

    所有他曾拥有的，那些或真或假的妩媚、纯真、温柔、都将属于别人。

    这个认知拽住他的头，将他从连日来的真空中拔出。溺水的人重见天日，贪婪地大口吞食着空气。

    宋柏疾步向电梯走去，黎兴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空气中，是两个男人无声地角力。

    他脚步不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黎兴半步不退，他盯着宋柏的眼睛，抬手，摁键。

    宋柏怔了怔，随即心下稍宽。既然黎兴帮他按住了电梯门，那他一定赶得及……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合上，冰冷的银光切断了两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