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到家，也确实如谢柠所说的一般——
何宛萍正黑着一张脸坐在一楼里屋的沙发上，双臂环抱在胸前，周遭的气压也是低得可怕。
旁边，谢厚切了一盘爽脆的香瓜，用竹签叉起一小块，想要递给自家老婆吃。
可惜，某人不领他的情。
还有站在沙发一旁的谢柠，也是战战兢兢的，即便待会要被训话的人不是他，也畏缩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看到谢凉橙身边还跟着个沈云粤，何宛萍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表情也暂且恢复到了平时的和颜悦色。
“沈先生，我们待会儿还要处理点家务事，您就先回房吧。”
沈云粤见何宛萍故意积着怒意不发，且分明这怒意还是冲着谢凉橙去的。
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但也正如何伯母所言，他们待会儿要处理的是自个儿的家务事，而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插手其中。
就在抉择之际，他听到谢凉橙对自己说：“阿粤，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他看到她在对着自己笑。
“好。”
沈云粤垂着的手紧了紧，但还是没有考虑地答应了对方，别开眼上了楼。
“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沈云粤一走，何宛萍的怒意彻底爆发，对着谢凉橙就是一顿教训，“是谁允许你去退婚的？你以为这婚是你说退就能退的？”
“还有你——”
何宛萍仍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但她的发飙对象已经换成了自家老公谢厚，“这么大的事居然敢合伙瞒着我？”
要不是今天早上，她摸错手机翻信息，看见谢厚短信里那条发给蒋明德的道歉消息还没删，在她的不懈追问下，才知道了女儿擅自退婚的事。
何宛萍这话，让谢凉橙感到震惊。
她竟不知道谢厚已经提前知晓了这事，还特意帮着自己隐瞒，一瞒还瞒了这么久。
对于何宛萍的话，谢厚向来是遵从的。
这却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而选择违背。
可这事责任在于自己。
谢凉橙不想连累旁人，于是说：“妈，这事是我让爸爸不要说出去的。不怪他！”
“现在倒成了我是坏人了是吧？”
何宛萍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拍自己的胸口。
谢厚见状，也赶忙拍拍她的后背，想帮她顺顺气。
终于顺完梗在喉咙的那口气后，何宛萍又说：“当初你爸说出车祸就出车祸，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两个月之久。我一个妇道人家，既要照顾家里的孩子，又要在床边陪诊，还哪里有时间挣钱！”
“可医院是个什么地方？”
她凄怨地笑笑，说，“一个吞钱不吐骨头的地方。”
“家里攒的那点积蓄早就见底了，但还是入不敷出，补不上每天的费用。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想着去问亲戚借点。可那些人，一听说是问他们借钱，都避得远远的，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她眼底有湿意，说话间胸廓起伏得也厉害。
“当时，也只有你蒋叔肯愿意借钱给我们！还笑着说，若是以后咱们俩家要攀亲了，这钱就是给我们家的彩礼钱。”
蒋明德这话说得实在讨巧，当年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俩家才定下的婚约。
谢凉橙想。
她刚想说这钱自己会还，却是被何宛萍的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可我现在说的是钱吗？”
只见对方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也不能背信弃义！”
“宛萍，这事说到底都怨我。”
谢厚放下手中那块用来“求和”的香瓜，想制止这场无休止的吵闹，“我自己的债我自己来还，但咱们不能拿女儿的幸福来开玩笑。女儿既然不喜欢斯铭，想要退婚，我们就尊重她。”
“尊重？”
何宛萍将这两个字加了重音，讪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小蒋他，我是看着长大的，人对我们女儿也是一心一意，这么多年一直等着我们绵绵回家。他现在在村子里做副书记，工作也稳定。长相呢也是斯斯文文、一表人才，就这样，也算不尊重吗？”
“妈，斯铭哥很好，可是……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他你喜欢谁？”
何宛萍恨女不成钢地说，“你都二十八了，不是十八！再挑下去就没人要了。村子里跟你一般大的，都生了两个娃了。”
谢凉橙也毫不示弱：“我宁愿没人要，孤独终老，也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选择再次和何宛萍呛声。
“你……是要气死我吗？！”
……
最终，这场吵架以何宛萍高血压攀升，而告一段落。但下午谢凉橙还是被勒令要和对方一起去蒋家赔礼道歉。
当然，谢厚也要去。
至于谢柠，这次也是破天荒地跟了过来。
自己这个弟弟，关键时候还是挺护着自己的，估计也是怕自己出点什么事。
谢凉橙思索着。
所以，最后就演变成了谢家一家四口浩浩荡荡地去了村北的蒋家。
-
蒋家花园正门前，蒋斯铭早已等在了那里。
蒋明德是真的会打感情牌。
特意让自家儿子候着来接他们。
任谁看到“被退婚的当事人”——蒋斯铭，都会感到愧疚吧。
谢凉橙神色黯然地想着。
“小蒋，你太客气了，还专门来接我们。”
何宛萍不好意思地上前搭话，跨出步子前，她有意地碰了碰杵在原地的谢凉橙的肩膀，并顺带给对方递了个眼色过去。
示意对方要开口叫人。
“斯铭哥。”
谢凉橙后知后觉地喊了声。
“凉橙妹妹。”
蒋斯铭礼貌地依次打起招呼，“谢叔，小柠。”
再见蒋斯铭，谢凉橙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没有人可以做到百分之一百，绝对平静地接受被人平白退婚的举动，更何况还是被人先斩后奏，蒙在鼓里的。
她确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向对方坦白自己想要退婚的想法，而不是选择最为不恰当的隐瞒。
但她说不出口。
那天，在家门口，说出来不喜欢他，已是尽了最大的勇气。
这些年，虽然她一直在外地上班，极少回家，但是蒋斯铭却是时不时地会给她写信。
在这个通讯功能发达的年代，他依然坚持着用最质朴的方式来向她传递最赤诚的思念。
蒋斯铭看起来聪明、通透，但在他的凉橙妹妹身上却是一根筋。
他在大把的光阴里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谢凉橙承认自己面对蒋斯铭赤裸裸的喜欢时，是冷心冷情的。
那些塞满她大学抽屉里的信她甚少回复。
就连她的室友们，都骂她心肠硬得跟石头一样，眼睛长在天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讨厌一段纯粹的关系被赋予上不纯粹的因素。
这让她主观上开始逃避这种关系，甚至开始讨厌对方。
或许，所有人都觉得她懂事、乖顺、善解人意，但她骨子里有不易被人察觉的叛逆心理。
只是不太外露，难以窥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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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德是个体面人，他的体面体现在尽管谢凉橙曾让他失了面子，谢厚也没卖他人情坚决支持自己的女儿，他还是会盛情地准备各种小食款待对方。
这会儿，几个人围坐在蒋家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大圆桌旁，有谢家四口人，蒋明德的老婆佟庭芳、儿子蒋斯铭。
何宛萍原是羞愧地不敢坐的，终究架不过蒋明德的“热络招呼”。
蒋明德深知，表面上的宽以待人始终要比恶言相向来得更让人臣服。
他向来懂得权衡利弊、揣测人心。
整桌的氛围刚开始是凝重的。
好像谁都不敢第一个开口，每个人都心事重重。除了谢柠。
谢柠拿起干果盘里的一块杏脯尝了起来。
“怎么都不吃啊？”
说话间，他又拿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何宛萍看到这样的他，赶忙朝众人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儿子太没礼貌了。”
谢凉橙知道这是自家弟弟在帮自己调和气氛。
佟庭芳笑道：“没有的事，萍姐你真的太见外了。”
佟庭芳的职业是个人民教师，在镇上的一所重点中学给孩子们教授语文。
在她三十多年的教书生涯里，曾多次被评为优秀模范教师、先进工作者，深受校领导的倚重和学生们的爱戴。
于蒋明德而言，是个既得体，又温婉的贤内助。
谢凉橙对她，也一直颇有好感。
觉得她是个可以亲近的长辈。
蒋斯铭在待人接物上表现出来的良好修养，估计也是源于他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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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凉橙一直觉得此次蒋家拜访，最难解决的应该就是蒋明德坚决的态度。
没想到，当他微笑着重新向何宛萍道出当年他是如何帮助谢家渡过难关的时候，一直缄默不语的蒋斯铭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爸，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凉橙妹妹既然想要退这个婚，那咱们就把这个婚事给取消了。你也别再旧事重提，拿着这份恩情绑架别人了！”
他的鼻翼在猛烈地翕动，后槽牙也是直打响。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忤逆自己的爸爸。
明明他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乖儿子。
只要再坚持坚持，他就能当一辈子的。
蒋明德维持已久的笑容，终是被自己儿子的这番肺腑之言给彻底摧毁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蒋斯铭会因为一个外人而对自己大呼小叫。
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向来和谐。
但即便如此。
他的脸上也没有过多显露出自己的慌乱与错愕。
“你坐下！”
蒋明德转而对蒋斯铭说道。
谢凉橙看他的脸，已经重新变得柔和，好似刚才那番过激的言论并没有击中他的心房一样。
说的话也普通得像是在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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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凉橙被架着去蒋家的事，沈云粤是知道的。
这么大个屋子，突然凭空消失了四个人，任谁都不会察觉不到吧。
更何况，自从他被劝回房间后，他的心一直是七上八下的。
这让他随时关注着这一屋子人的动向。
他在房间的时候，数不清多少次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看时间，也数不清多少次地来回踱着步。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时间的缓慢，缓慢得像是不会流淌的死水一般。
最终，让他下定决心去蒋家寻找谢凉橙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属于自己和对方的共同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