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

    我很快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人的感受和理智是分开的。

    我到如今为止的时间里能感受到的只有后者,现在才真正感受到前者。而它们现在在一齐告诉我我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很危险。信号强度早就远远超于忍受阈值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停下这一切。

    可是我没有。我不想。即便这确实有些难熬。可我感受到快乐……高兴……一种世间美好的东西。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而我很喜欢它。

    我怎么停得下来呢?我理智冷静了一辈子,就不能高兴一下吗?

    我放任那些欢乐的数据流淹没了我。我高兴地大喊:“我还要!我还要!”

    我还要!我要快乐!快乐!我要高高兴兴的!我也是人,我也是有感情的!我也是想高兴的!我也是可以高兴的!

    这简直是我人生中快乐的顶点!

    ……

    我不该用顶点这个词的。顶点意味着巅峰,巅峰意味着这是最高值,过了这一刻,一切都会往下降。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声波猛地碰到了我的孕育舱,力道大得直接撞开了舱口。在那一瞬间,在那里被打开的那一刻,我的处理器几乎停止了运转。

    不是因为疼。不是那个。我只是难为情。

    我机体里有着许多赛博坦人生理结构以外的组成部分。它们是我畸形的证明。孕育舱是其中的一个。赛博坦人是没有孕育舱的。因为赛博坦人是不是这么诞生的。

    它们源自基因污染。

    我的遗传信息乱到我至今都不知道通量当时到底混了什么进去。我简直无法理解,一场普普通通的克隆怎么会被通量搞出我这种东西来。他怎么做到的?

    震荡波老师帮我解决了机体自溃崩坏的问题,但是依旧保留了我的机体结构。我知道他还想研究我。我也确实很有研究价值。我明明早就接受了这些事实的。但是……真奇怪,此刻我为什么会那么难为情呢?

    我的孕育舱其实至今都未经发育。它萎缩着藏在我的机体深处。想必功能早就退化了。可孕育舱就是孕育舱。我机体里有个孕育舱。是混杂的兽类基因?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机体里有个孕育舱。声波也怔住了。我很快意识到他中止了的动作。他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停下?总不至于是能量液被我喝干了,动不了了吧?

    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引他直视我,我对他说:“你为什么停下?”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我的腹部。那是孕育舱所在的位置。我于是了然,随后开始冷笑,声音短促且满含讽意。

    我说:“是的,没错,我长着孕育舱。”

    我点着他的胸口,说:“觉得我不正常?开始后悔和我这种恶芯的家伙对接了?”

    他握住了我那根在他胸甲上扎出一个个凹陷的手指。

    我一拳直接砸向他的面甲。

    “你又骗我!”

    他明明向我传达过不觉得我荒唐的想法的。他又骗我!他又骗我!

    他一个横肘挡住我的出拳,冲我歪了下头。我回以冷笑,然后双腿锁住他的腰把他机体的重心朝下压,再趁他挣脱的瞬间蹬到他的胯部,直接把他踢到了舱室尽头的墙上。

    “我就不该信你。我一直都不该信你。你害我变得脆弱。愚蠢。荒唐。你害我变得可笑!”

    我对他交付出了真芯。他辜负了我。他怎么能这么对我?真恶芯。真是恶芯。恶芯得就像机体内部所有的器官都被碾成了碎末一样。我想吐。我很想吐。我想把那些碎末都吐出去,然后长出一副全新的机体来。

    全新的机体,和以前一样的机体。我要变回以前那样。都是声波。都是声波。我要杀了声波。我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都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下了充电床,朝声波走过去。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

    呕——

    ……我开始呕吐起来,没完没了地。像是要把我的一生都吐出来那样漫长。我的机体很快无力到只能扶着充电床跪坐在地上,我什么都做不了。说话,站立,行走,动作,杀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无尽的呕吐。

    声波走到了我的身边,试图将我拉起来。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打量起那些已经漫了一地的、我吐出来的东西。它们是碎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原生质,夹杂着破碎的金属块和管线,乱七八糟地混杂在一起,看得人眼晕。

    ……器官碾成的碎末。

    我又开始笑起来。那声音叫我联想起濒临报废的风箱。哈哈,风箱。我怎么想到风箱的。还怪好笑的。我怎么不想手风琴呢?我笑得更欢了。

    这个世界无疑是真实的世界。我疯了也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我抬头看向声波,刚要开口,就脑袋一沉失去了意识。

    渣的。

    ……

    说吧,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装傻?

    [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你那么聪明,还有什么是需要我解释给你的吗?]

    看来你对我怨气很大。

    [这就是你放我出来的原因吗?对我说明摆着的事实?]

    我想问你到底对我又做了什么。不要狡辩。我知道是你。

    [我对你做的事一早就告诉过你了。我给你了控制物质的权能,还有自愈的机能。]

    还有呢?

    [没有还有了。就这些。]

    那我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都说了,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就是你看到的那些。

    [那些?你那么聪明,真的要问我吗?]

    那是你故意的。

    [我已经把控制物质的权能给你了。那是你的机体。那是你故意的。]

    那是你故意的。就是你故意的。

    [真是冤枉啊,我怎么想得到你会有这种想法呢?坦白说,我只知道事情最后总会变成这样——这是由你的性格导致的——然后你或许会有些极端的念头,我但是真的没想到你会产生把器官碾碎吐出去这么有兴趣的念头。]

    ……我的性格?

    [你的性格。]

    我没有性格。

    [其实没有性格也是一种性格。不过那不是我想说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正常发展下来你会想杀了他。鉴于你们做过的事,你还会想把碰过他的机体都替换掉。越快越好。最好直接换个新的。]

    机体是震荡波老师做给我的。

    [得了吧。你已经看过一遍了不是吗?重新制作一个对你来说有什么难的?]

    这是他做给我的。我应该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严格来说,这是他做给威震天的。你对他来说最多是个任务对象。]

    这是他做的。我没有处置的权力。

    [区区一个机体而已,算得了什么?你还珍惜起来了?我完全可以送你个更好的,比这好得多的。]

    你只是想我把你放出来。

    [但我确实能送你个更好的。你想它什么样,他就能什么样。]

    我很怀疑。而且我不需要。

    [你是个胆小鬼。]

    不配合你不意味着我胆小。不过随便你吧。

    [你还是这么爱嘴硬。不过随便你吧。]

    别胡说了。

    [嘻嘻,你知道我不是在胡说。你才是爱胡说的那个。]

    说话小芯点。

    [不然呢?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把我接着关回去?可你本来就那么打算的不是吗?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还要照顾你那敏感脆弱的内心?]

    ……敏感脆弱?你说我?

    [‘我要变回以前那样。’还记得吗?]

    ……

    [不说话啦?不扯那些‘成长’、‘思想成熟’、‘意识进步’的鬼话啦?]

    ……

    [不觉得‘在变得更好’啦?]

    ……变好很累。我想过得轻松点。

    [嘻嘻,就像刚刚那样?说真的,你从来没那么高兴过欸。对接的滋味真不错,是不是?小心上瘾哦?]

    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

    [好吧,好吧。看来有人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

    [认真的?没有不高兴?你唬谁呢?]

    我确实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失望且愤怒。

    [那就是不高兴的意思。]

    不,它们不是一回事。

    [哇哦,好吧。看来你是在高兴的同时感到的失望和愤怒。]

    我就一定得要么高兴要么不高兴吗?

    [有趣,你的心里有火,是对我的?还是外面那家伙的?]

    我心里没火。我只是失望且愤怒。

    [……懒得和你扯这些,你到底找我干嘛的?]

    控制物质和自愈,解释清楚。

    [你说哪方面?]

    全部。

    [然而它们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吧,我会回答的。]

    也行。你之前说给我的是部分控制物质的权能,部分在哪?

    [部分在你只能通过部分方式控制部分物质。至于是哪部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都能感觉到的。]

    相当含糊其辞的说法。

    [我只能对你说这么清楚了。]

    有效期限?

    [没有那种东西。]

    作用机制?

    [你确定你要知道吗?]

    不想回答算了。

    [嘻嘻。]

    那自愈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不会再因为本能一类的字眼跳脚了?]

    ……在我下线失去意识的时候,自愈会被动触发吗?

    [你其实是想问自愈会不会在你现在的机体上起效,对不对?]

    知道就快说,不要跟我卖关子。

    [不会。说了它是靠本能来调用的,你不调用它就不会起效。怎么样,是不是很合你胃口?]

    确实,可……

    [可这样的话你现在的机体肯定已经死了,是不是?]

    那已经是具空壳了。

    [你完全没必要担心,你不会死的。]

    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啊。]

    你说不会死……我之前到底怎么复活的?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做到的。是你做到的。]

    不可能。

    [好吧,其实是我们一起做到的。]

    不可能。

    [你,我,我们是不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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