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一切都在失去控制。

    我看着被我钉在墙上的声波,忍不住这么想到。一切都在失去控制。

    在刚刚那短短的瞬间里,我的行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来不及思考,细长尖锐的金属就这么直接刺穿了他的四肢,把他像个标本那样死死固定在了墙上。让他动弹不得。

    或许还能动动手指。但再多的也做不到了。

    他的机体受损很严重。能量液,非常多的能量液,从他机体和金属刺的接缝处往外流,然后顺着那些固定着他的尖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我感觉浑身不适。脑模块里全是错乱的信号和数据。不仅仅是因为意识的连接使得那些能量液就像顺着我机体的一部分流淌一样,更因为别的缘故……别的很多缘故。

    我没想做到如此地步的。我会想办法困住他,当然会,毕竟他阻拦在我的路上。但我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他这会儿瞧上去很虚弱。就像要死了一样……就像要死了一样……他会死么?

    我的想法很乱。非常乱。这个念头让我很难受。

    他总是不说话,他总是惹我生气,他还傻不愣登地对着威震天那种家伙忠芯耿耿,他简直无药可救。但我还是不想他死。

    我的确有过要杀了他的念头,毕竟他辜负我,欺骗我,伤害我,毕竟他让我痛苦,让我难过,让我伤芯。但我还是不想他死。

    他怎么能死呢?他怎么能就这么死在我面前呢?我从未想过这种事。我无法接受这种事。我根本看不得这些。

    我甚至控制不住我自己。

    那些刺……那些从我之前机体中锻造出的金属……它们在瞬间融化,然后受到重力的作用而滴落到地上,和那些已经汇聚起来的能量液混杂在一起。灰的,蓝的,泾渭分明,又你中有我。

    随着桎梏的消解,声波也恢复了自由。他调整了姿势,站着落在了地上。即便到了这种境地,他还能,也还在保持一贯的优雅。

    这有些好笑。这非常好笑。换做平时我一定会笑出来的。我一定会笑话他。笑他包袱重。笑他爱耍花架子。笑他死要面子。笑他真爱装。但这会儿我没有。我笑不出来。

    他正看着我,对我伸手,试图够向我。他伤得太重,只能做到如此。如果能动的话,他想做什么呢?他想我怎么样?

    我似乎该思考这些问题的,我似乎该抓住他的手的,我似乎该对他说上几句话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应该在乎他的,就像他在乎我那样。我应该留下来陪他照顾他的,就像他以前陪我照顾我那样。他对我很好。我知道的。我知道他对我是很好的。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我这会儿很难受。我真的很难受。为我意识到这件事难受,也为我不能留下来而难受。他瞧上去还好,还能顾住自己。但老师那边就不一定了。事情总是有轻重缓急的。所以我得走了。我必须得走。

    临走前,我对他说:“抱歉。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知道这对他不公平。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而且他对我也不公平。他欠我。我欠他。这样纠缠不清,互相亏欠,倒也挺好的。

    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我的意识愈发混乱了。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机体。

    一切都在失去控制。

    所幸还有巨狰狞。那孩子见到我之后很惊讶,急忙问我怎么了。我向他摇摇头示意我没事,对他说:“带我去震荡波老师那儿。”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很干脆地照做了。他用一只爪子轻轻握住了我,就这么扇动翅膀起飞了。

    我问他:“你知道老师他所在的位置吗?”

    他说,知道。

    然而我并没有告诉他实验室的坐标,他是如何知道的呢?看来这孩子已经对我有了秘密。不过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而且我也并没有关注这些的余裕了。所以我只是闭上了光学镜。什么也没说。

    我很疲惫,我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说。

    老师的通讯就是在这个时候接过来的。他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问他:“您现在还好吗?”

    他说:“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我会马上赶到您那里的。”

    他说:“你的举止毫无逻辑。”

    我说:“您目前的处境很危险,还请务必小芯。”

    他没再说话,直接挂断了通讯。

    很快我的脑模块猛地一疼。好疼啊。疼到我几乎出现了幻觉,觉得自己像是被直接被炸开了一样。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要不是巨狰狞抓着我,我就要这么失去意识、从天上掉下去了。

    一切都在失去控制。

    巨狰狞飞得很快。非常快。我已经能看到老师实验室所在的地形了。

    一起被我看到的还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弥漫的硝烟,和正向这边飞来的天火。

    如此阴魂不散。

    我该直接杀了他的。我早就该直接杀了他的。

    但眼下天火的事根本无足轻重。老师那里怎么样了才是最要紧的。那才是我最该担芯的事。

    我对巨狰狞说:“放我下去。你来拦住他。”

    然后我在天火对我的呼喊声中径直冲进了那处火海。穿过层层叠叠的石壁掩护,越过迸溅的火花和浓厚的烟尘,我终于来到了实验室所在的位置。

    在这一片狼藉中竟挤满了人,他们正十分激烈地打作一团。我谁也没管。一个也没看。我所有的意识,全部的思想,都被遍布了这里的景象吸引住了。

    满地的能量液早已被引燃,而在这满地火焰中被烧灼着的是残缺零落的肢体残骸。它们很眼熟。所有的肢体、所有的残骸……它们都非常眼熟。怎么会这么眼熟呢?

    我四处看了看,不远处的培育舱底部压着半张面甲。那应该能解答我的疑问。于是我走过去,把碍事的培育舱底座掀开,捡起了那张已经融化了一大半的、残缺不全的面甲,察看起它的样子来。确实是熟悉的。可又是陌生的。我根本认不出来。

    我开始四处寻找更多的面甲,然后把这些碎片上已经失去本来面目的部分切掉,接着将剩下完好的地方拼凑起来,最终得到一张完整的脸。它给我的感觉更熟悉了。可我依旧认不出来。按说不该如此的,因为我已经把这张脸和我见过的所有的脸都进行了对比。然而全都不符合。

    终于,我用手遮住了这张脸上光学镜所在的部分,从下半张脸那里找到了答案。

    其实非常明显。这是我的脸。我以前的脸。

    ……

    我再次环顾四周,试图理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也非常明显。这是一座克隆实验室。销毁后的克隆实验室。

    又是这一幕。又是这一幕。我不想看到这一幕了。我不想又一次看到了。

    不想要我们的话,为什么要把我们制造出来呢?让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好吗?我活下来了,可那些我以外的克隆产物呢,他们呢?他们被销毁的时候意识成型了吗?对这个世界有感知吗?会不舍吗?会痛苦吗?会留恋这个世界吗?

    这些问题永远也得不到解答。它们将永远横亘在我的芯里。

    那张脸,那张被我拼出来的脸,它此刻正看着我。接着这里所有的残骸都在看向我。然后它们问我为什么。它们都在问我为什么。此起彼伏,铺天盖地的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追上了。我被追上了。我被过去追上了。

    可是为什么要追我呢?我只是活下来了而已,我只是比所有人都更想活着而已,没有一起死去也不是我的错啊?不是我把你们制造出来的,不是我把你们销毁的,为什么要紧跟着我不放呢?为什么要时刻不停地追我呢?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一声尖利的鸟鸣打断了我的思绪,一同响起的还有对我的呼喊声。

    我激动地转头,却发现叫我的人是天火。

    他对我说:“静电,你涉嫌参与神思新城外城区共计二十七起恶性案件,致超过一百八十六人死亡,后又先后谋杀神思新城科学技术研究院冶炼工程学院教授电选、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电泳、化学学院终身教授主任置换及科学技术研究院院长通量,违背多项法律,严重影响社会安全。现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罪名成立,立即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交代清楚你犯下的所有罪行。”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被他一击打落的激光鸟。

    我看向了他在说这些话的同时放出的投影。一颗头,还有一具没了头的机体。那是通量的遗体。它们被从我飞船上的休眠舱里挖了出来。

    看来这就是天火所谓的证据。

    我有些艰涩地说道:“你让他们打扰了通量下线后的安宁。”

    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声音响起,谁也没接我的话。一时间非常安静。

    我又说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又是一阵寂静。

    然后天火说:“我不能让你逃脱法律的制裁。”

    我有芯冷笑,嘴角却沉重到根本提不起来。于是我只是说道:“你还是这么自我意识过剩。我根本没在跟你说话。”

    我继续说道:“但你既然都提起来了,那我不妨跟你说清楚。天火,你根本没有审判我的权力。”

    他面色不改地说:“我确实不再是执法官了,但你所做的事任何一个赛博坦人都无法放任容忍。”

    我问道:“所以呢?想通过法律来制裁我?可赛博坦的法律根本管不到我身上。赛博坦自己都灭亡了。”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了:“赛博坦的星球虽然失去了动力,但赛博坦的政权并未终结,政府也并未解体。作为赛博坦人,你依旧是赛博坦社会中的一部分,赛博坦的法律当然管得到你。”

    我循声一看,是通天晓。我对他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很正确,即便没了属地原则,也还有属人原则。”

    然后我缓缓说道:“可我根本不是赛博坦人。”

    接着这里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鼓掌声。“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说出这句话呢。”

    擎天柱的声音。

    终于来了。

    我非常不解地问道:“你说过你爱我,可你的所作所为只是让我痛苦,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

    离我越来越近的声音堪称温柔地答道:“别这么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只是还不明白。你总会能理解我的苦心的。”

    “……我对你不好,你怎么报复回来都行。随便你怎么对我。我都认了。我欠你的。应该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对不起你,我很抱歉。但是……别这么对我,算我求你……我求求你,别这么对我。”

    对方伸手捧住我的脸,话中温柔不改地说道:“我以前也求过你的,还记得你当时对我是什么反应吗?”

    我绝望地闭上了光学镜。

    “瞧瞧你,都哭了。想用眼泪让我放过你?”

    我摇头,说道:“我控制不了它们……止不住了。你带我走吧。带我去一个就你和我存在的地方。好不好?”

    “不错的提议。但是不行。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有什么是非要做的呢?别做了,离开这儿,我愿意把一切让给你。”

    “你竟然退行到这么幼稚的地步……你不会又想着幻境或者自杀一类的东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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