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陈旧的马车上跳下来一男子,衣着简朴,形容修整,举止洒脱,那一双朗目如灵动秀美的山中清泉。

    “哥,你方才嘱咐添加的物件都已采买好了,现下是返程还是?”他看了一眼顾修衍身侧的女子,犹豫道。

    顾修景前些年外出闯荡并未在村中长居,故而不识得阿娇。阿娇从前偶尔从顾修衍口中得知他家中有一顽劣幼弟,自小向往江湖山野的恣意生活,和师父外出游历去了。现下看来,想必眼前人就是他二弟,顾修景了吧。

    顾修衍闻言略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随后故作坦然地低声问阿娇还需什么东西又介绍了顾修景。

    阿娇双手交握置于身前,向顾修景点头表敬意后继续低着头,小声回复道:“并无。”她虽不甘被迫踏入奴籍,但他于奴仆集市要了她今后就是她的主子了。她不愿如此低贱又能如何?这世道,一入贱籍此生想要脱籍谈何容易?市井小民无半点门道,恐此生都是贱籍,无翻身之地。

    他,是她的主子了。做人奴婢的何敢提什么要求?

    顾修景扫了眼阿娇交握的手,略一挑眉。心中感概,他哥嘴可真笨,话头都不会提。

    顾修衍只是点点头,但到底还是不满她此刻的谦卑恭敬模样,“抬起头看着我。”他语气强硬的要求。

    “我寻了你回来并非是要你做我顾家奴仆,你可明白?”他眉目犀利,深遂的眼眸盯着她,一刻也不愿放过她面上的神色。

    “我...”他这番话叫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倒是让她心中疑问重重,脱口便问出声:“您买了奴婢回来,却不要我做奴婢应做的活,您这不是老鼠逗猫,没事找事。”

    身边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过路人纷纷回头看着顾修景。

    顾修景觉着这小娘子可真有趣,笑得停不下来。顾修衍黑着脸踢了一脚,他才冷静下来。

    大哥过往一向严肃冷厉,少有人敢来奚落他。近些年大哥是愈发的淡漠且声色俱厉,常人可不敢取笑他。

    顾修珩自知没面子,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谁说你不用做事的?要了你回来便是有活计需要你干。”且只有你能胜任,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在心中默默回答。

    “哦,”阿娇见自己闹了笑话,头埋得越低,白皙的脖颈已经透着淡淡的红色。

    顾修衍身量高大,比阿娇高上一头多,此时不动声色地将她肤色变化纳入眼底,努力克制自己的面色不笑出声,眼波则俱是宠溺之色。

    顾修景看着他印象中威武严厉的大哥,心中不由得啧啧叹气,大哥的模样简直没眼看,他抬袖捂眼。

    “返程吧。”顾修衍转头和顾修景说道。然后又缓步行至阿娇面前,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身。

    阿娇被他毫无征兆的动作弄的惊呼一声,忽然间的亲近让她无所适从,脸立刻又发红起来。她带着埋怨的语气道:“您可是主子,这是在做什么混账事啊。快放我下来,忒不像话了。”

    阴沉的嗓音自上头传下来,每一字清晰入耳:“我说了要你回来不是做我顾某奴婢的。你我何来主仆之分!”顿了下,他继而解释,“马车较高,你着裙装不便上车。”

    阿娇只好随了他,左右不过几步路而已。

    顾修衍抱着怀中的娇人儿,轻手轻脚地将人送到马车车厢中。他则起身和顾修景一起做于车厢前,驾着马驶离了城,往镇上行去。

    这马车从外看起来简陋,不想车厢内却布置得井井有条。座位处竟铺着厚厚的棉垫。从城里通往镇上的路坎坷颠簸,可这马车内坐着却意想不到的舒服。阿娇打量着车内,惊叹于车中用品,诸如她正坐着的垫子都无比的新,看不出使用的痕迹。想来他们兄弟二人应该是极其爱护车中物什的。

    车内温暖惬意,阿娇紧绷着的神经也跟着舒缓了下来。寒风猛地刮起了一角帘子,顾修衍的侧脸跟着进入她视线。他高挺的鼻子此时已经被冻得通红,粗糙有力的大掌紧握着麻绳,他余光瞥见身后被冷风吹起的帘子手疾眼快地将帘子合上,身子又往后挪了几下并示意身侧的顾修景一块往后挪,将布帘子紧压在他们的身后,任寒风呼啸,帘子岿然不动。

    阿娇看着他的动作,眼眶有些发酸,他本不必如此的。

    适才他说要她回来不是叫她做奴仆,那到底因着什么买下她。花了不少的银子,饶是寻了她回来报复一番她也想得通。可一路过来,他的种种照顾恍惚间倒让她觉得他将她当作易碎的贵重物小心呵护着。

    当马车停在一家铺子后院时,恰逢日头西斜。

    顾修衍一手撩起了帘子,阿娇跟着走出去。他则继续不发一言地抱起她,下了马车。

    “可以将我放下了,这路平整我自己能走的。”见他抱着她毫无撒手的意思,阿娇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劝他。

    顾修衍将阿娇放下,转而执起她娇嫩的手,看着眼前的院落,说了句:“这是我年初新开的铺子的后院,前边就是铺子了。”

    风再次吹来,却不似路途中那般狠戾,到有几分绵柔之意。阿娇惊讶地抬眼看去。

    后院宽阔整洁,适合冬天生长的绿植布置在庭院两侧,青砖铺地,红色灯笼高高悬挂在院门上。一侧是马厩,顾修景牵着马过去给马喂食休息。再往里走去,从左至右分别有四间屋子,正中间的屋子应是厅房通往前头的铺子。

    一年的光景,他竟真的如当初说的那般在镇上开了家店铺。她记得走时,他还只是日日穿着粗布的穷小子,不想一别竟是翻天覆地。他是这家铺子的掌柜了。

    她笑了笑,见他这一年凭本身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很是为他高兴。

    顾修衍将车上的东西都安置好后带着阿娇去洗手,“回家晚了,你应是饿到了,等我片刻。”

    他嘱咐了句,转身去厨房忙活起来了。阿娇看不下去,臊得慌,也跟着他去了厨房想着帮忙打下手。

    厨房灶台一头,顾修景正起火烧水。另一头,顾修衍则卷起了衣袖清洗蔬菜备用。

    阿娇上前说道:“这活还是让我来吧。”

    顾修衍清洗着手头的菜,淡声道:“不用。”

    他的拒绝让阿娇觉得有些难受,她站在那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顾修景见了阿娇失落的神色,笑着说:“你出去等着用饭就好。我大哥手艺可好了。”

    阿娇听话地去了用饭的隔间等着。

    很快,热腾腾的面条便好了,他们兄弟俩端了过来。阿娇忙着上前去帮忙放置,又拿了筷子和汤勺。

    三人坐下一齐用饭,阿娇夹在中间颇有些不自在。

    一顿饭吃得无声无响。

    顾修衍寡言寡语惯了,顾修景却觉得气氛不对。开口打破沉默。“哥,店里这两日修整,明日就得开张了,皮货在冬日里才是紧俏货,到了夏日咱还得寻其它的活计......”

    顾修衍知道皮货供销随季节而变,早先他买了店面开铺做的也不是只靠卖皮货维持生计的打算,他将心中的想法说与顾修景听:“不错,秋、冬日做皮货生意才划得过来,铺子也不能日日都卖皮货。我想着除开这两季,其它时候可以做些别的生意,如卖茶之类的。”

    说着他看了眼阿娇,她喜欢做风雅之事的男子,谢二不就是如此。那他便做茶商,卖茶、品茶、鉴茶,她总不会再嫌弃他了。

    男人间的谈话,阿娇并没仔细听,正胡思乱想中。他花了八十两银子要了她回来,没让她干任何活计,她日后要想法子赚了钱还给他,报答他的恩情,至于脱籍的事眼下无望,但走一步是一步,她会努力寻法子脱籍,事在人为。

    “阿娇,你觉得如何,”兄弟俩商量结束后,他偏头问了阿娇一句。

    “铺子里还可做贩茶的生意,怎么样?”他见着阿娇小脸上的疑惑又重复了一遍。

    “甚好。不过......”她歪头提议,“这地段的铺子只是用来卖茶倒是不能物尽其用了。”

    “你说的是。除却单卖茶这一样,店里还可供茶艺表演、品茶闲谈、吟诗作赋,茶也不只有入腹这一用,还可从中榨取茶油入药。”

    阿娇闻言赞同地点头,“我曾听闻茶油还可用于女子敷面有美颜养肌之效。若可以的话,我可以帮您制作女子专用养颜的精油。另,来店中喝茶的多是雅客或赶路人,可准备一些精巧茶点既附了文人风雅之趣,又能填饱肚子。”

    “大哥,阿娇说的不失为好主意。阿娇,你可真是个妙人”顾修景听得连连赞叹,也随着兄长称呼阿娇。

    顾修衍不满地扫了自家弟弟一眼,阿娇,他当是谁都能唤的?哪知人家根本没注意他的眼色,自顾自地和阿娇交谈着。

    阿娇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表示他过誉了。

    用过饭后,阿娇坚持要主动洗碗,顾修衍帮着,而后无事便是要各回房里歇息了。

    顾修衍带着阿娇到一间房前,“这间屋子你且住着,准备得匆忙没有给你仔细捯饬,将就一晚。”

    阿娇应了声,随他走进屋中。他将衣柜打开,又说道:“这里是一些今日临时买的衣物。”

    阿娇默默地点头,又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颇有些羞恼。他怎么连贴身的衣物也一块置办了。今日明明都是与她在一块,他什么时候置办下来了。

    顾修衍看着胸前的粉嫩的俏人儿,不合时宜的想法冒出头来。自她走后,他发狠地干活,攒下一大笔银两,盘下这间铺子,又设了一屋照着女子的喜好装扮。柜内又不少衣物,他照着她的身量买的。至于贴身衣物,他不知是否会合身......

    喉结情不自禁地上下滚动,下腹也开始燥热。他吐出一口浊气,克制着自己体内叫嚣的冲动,“你,早点休息。”头也不回地就离去了。

    阿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她上前将门关上,来到梳妆台前。手指轻拂过桌台,他铺中怎得还专设了一间女子的屋子,衣橱里的服饰有好些,想是置办有些日子了,绝不是一天之内就能准备好的。

    他是之前就有过女子,还是这一年来都没放下她?

    靠在椅背上,合上双目。今日诸事皆如戏剧般上演。先是被发卖,后是故人收留,往后何去何从?

    是了,发卖。嘴角一扯,她嘲讽笑开。若没有她见钱眼开的父亲背后帮忙她是不信的,青白身哪能那么容易发卖?

    父亲、心上人接连背刺,阿娇心中发誓日后若有翻身机会定不轻饶。

    她也真是想知道父亲究竟怎么想的,亲身骨肉比不上冷冰冰的一点钱财。母亲在世时,靠着母亲挣钱吸血,她负责打理家事,母亲离世后,便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不榨干一点血换取银钱便不会放过她。罢了,父女情谊早在这么多年的光阴里消磨无几。

    愁丝在脑海中翻涌,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这些不堪的回忆。坐在桌前收拾洗漱一番后上床入睡。

    睡意很快袭来,她进入梦乡。

    梦里父亲贪婪的嘴脸浮现,村中有收女子头发的小贩叫卖经过,女子头发是可以换取不少银子的。但姑娘家都是爱美的,轻易不肯卖了自己将养好些年的乌发,都是视如珍宝,因此头发只要愿意卖了是能有好价钱的,倘若发质好,价格还能再翻上一番。老妻离世了,他的日子过得较往昔还要艰难,自家闺女一头秀发是可以缓解他这一阵子的急用,他牵制着阿娇强硬粗暴地将秀发从脑后一把剪落。

    梦中阿娇哭得心肝欲裂,不齐整、难看的短发让她近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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