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躯被迫窝在那个娇小的怀抱里……
画面看上去明明那样格格不入,可他却第一次从旁人身上,感受到了能够依靠的归属感。
过去的萧让尘,无疑是最不近人情的。
他不给予,也从不奢望得到回报,将自己活成一副极度理智,要死不活的模样。
那些约束、栽培、期望,令他除动情以外无所不能。
当他以为修炼到近神的境界,就是枯燥无趣时,宋辞出现了。
她不要求他飞多高,走多远,而是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去走你想走的路,崎岖也好,波折也好,走累了就歇歇,睡醒再继续。
萧让尘这才发现,唯有与她在一起之时,他方能真正做回自己。
恰如此刻,马车颠簸,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抱住安慰。
原想挣脱,也一定要挣脱……他堂堂的监国重臣,这像什么样子!
可,可……那个怀抱,那么坦诚,那么温暖,足以消融他所有别扭的棱角,让他卸下重担,得片刻安宁。
浓密的长睫轻轻眨动,终妥协,渐渐放下周身的紧绷,合起眼眸,安静倚在她的肩膀上,呼吸绵长,仿若疗伤的小兽。
马车外,乌云带着破城之势低低压下来,笼罩在天际,仿若狼烟滚滚。
细且尖锐的蓝白色光电在云层穿梭,伸张开爪牙,伴随着时远时近的阴沉轰鸣。
战鼓擂动,风雨欲来……转眼豆大雨点砸下,密密敲打在人间,令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落雨了。”
“嗯。”
“有伞吗?”
“没。”
她笑笑:“无妨。”
“一起挨过去便是。”
语罢,随着车夫一声吆喝,车轮缓缓停下。
随行小厮一跃而下,忙不迭跑去取油伞。
车轿上那两人却掀开帘子,踩着府门口登马石款款走下。
自他分府以后,除了年节请安,平日几乎不见人影。今儿个消息早传回来,通府上下从长到幼,从尊到卑,皆列在门前接迎。
于是当着氏族四院的主子仆人,百来号人,他那顶天立地的挺拔身材立于宋辞身侧,依旧往日般高不可攀,面无表情……却抬着手臂,用宽袖遮在她头上,护着她踏入国公府,自己淋得个透湿。
一时间,好奇的,质疑的,试图拆散的,不怀好意的……纷纷在震惊之下偃旗息鼓。
而宋辞也在萧让尘的安排下,与家人正式住进了萧府。
提起萧家,似乎与她从前设想的不太一样。
它并非像自己之前所理解的,单独的个体,而是一整片庞大的族群。从祖父辈的兄弟几人,便开始分大房二房三房,到了萧让尘父亲那一辈,又是人丁众多。
等排到萧让尘这一辈,各自也攀不上什么亲,无非是萧氏一族始终荣辱一体,见了面便要维持几分利益之缘。
宋辞游荡在偌大的园子里,听芳菲说,这不过是府内区区一隅,整个族群坐落在这儿,如此庞大的一片,像这样的园子数不胜数。
她听得不禁发出感慨,这萧家真不愧为京城四大家族之首,真不愧为百年氏族。
难怪两位皇子用尽心机,兵行险招,只想将他除之后快!
也难怪恒宁侯会提早十余年,布置如此大的一盘棋,把儿子早早安插在了萧让尘的身边。
心不在焉闲逛之际,思绪回到了几日前的马车上。
她无心撞破阴谋,心中害怕,问他陆行川是否和侯府一样,与大皇子早有勾结。
据萧让尘所说,陆行川起初的确为大皇子埋下的一步棋。可惜人是活物,谁都不能笃定他会永远忠诚。
以陆行川的性子,起初便不太把心思放在权势之争上面。
他几次露出岔子,被萧让尘察觉,有意设下提防。
后来,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将陆行川变成他的心腹,让其意识到,时至如今处境,面对萧家的势力……陆行川只有站在他的一边,未来才有出路。
此番陆行川回侯府接管家业,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宋辞,另一部分原因呢,便是重新打回大皇子势力的内部,伺机而动,将他们彻底瓦解。
真可怕。
宋辞挽着芳菲的胳膊,如是想到。
凡是与朝堂政事挂钩的,轻则自己丢了性命,重则全家流放。更甚,山河动荡,生灵涂炭……
“诶!”
听她叹气,芳菲立刻关切询问道:“小姐为何叹气?”
“没事。”宋辞撇了撇嘴:“怪我误入这庭院重重,就算迷了路,也怨不得旁人!”
芳菲笑道:“这是萧家,前面就是国公府!小姐有殿下撑腰,走到哪里都不会迷路。”
宋辞却不似她这般乐观:“纵使他是监国的摄政王,很多事也不由自己做主。”
“若老夫人,国公爷国公夫人瞧不上我,想来身为晚辈的他,也别无办法。”
“怎么会呢!”芳菲正要解释,迎面一位稳重的大丫鬟走了过来,停在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丫鬟先是给宋辞请了个安,随即语气柔和中带着恭敬,对她道:“宋小姐,老夫人与国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语毕,宋辞和芳菲对视一眼,虽然两人都没开口,但彼此眼神里默契的出现了同样的内容——说人人到!果然背后不能说人!
“知道了,我立刻就去。”
寄人篱下的处境不好受,尤其面对的又是这种世家大族。
记得宋辞刚借住下的那几日,她怕错了规矩,每天早起都去向家中长辈请安。
萧让尘见她辛苦,便对两位长辈谎称宋辞淋了雨,有些感染风寒,怕传了病气给她们,自此便不让她去了。
萧家祖母与国公夫人没多说什么,期间也没派人来问,更没送补品到她园子里。
哪怕宋辞知道风寒是假,送补品也无甚意义,不过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和面子……
可她们居然脸面子都不稀罕维护,由此可见,她们是不喜欢她的。
硬着头皮跟大丫鬟迈进国公府的后宅,芳菲拍着宋辞的手背,安抚她不要害怕,老夫人和国公夫人都是很慈祥和善的主子。
宋辞点点头,心想:是啊,当主子和善,可当婆婆嘛……那就未必和善了!
丫鬟卷帘进屋通传,不一会儿,帘子再次掀起,示意她进去。
芳菲端正好态度,摆出伺候主子的礼仪,搀扶着她迈过门槛,款步行至府内两位主母跟前。
宋辞按照记忆,将礼行的落落大方,内心感慨幸好自己不是那种笨手笨脚的蠢人。倘若一进来再摔个跟头什么的,来个五体投地,那可真就得彻底和萧让尘拜拜了。
她落落大方,大长公主和萧让尘的娘也没为难她,立刻便叫她起身。
正当宋辞在心里猜想,今日的目的是不是又要说些什么当妻当妾,或是夹枪带棒地臊着她,让她知难而退……
然而,国公夫人直接开门见山,示意下边儿的人呈上来一整套衣着鞋子头面首饰等,并招招手,唤她:“宋丫头,过来。”
她一知半解,但还是听话地走到国公夫人身前。
典雅高贵的妇人神态举止充斥满风度,仪态万千。她轻轻起身,依次拾起罗裙,广袖衫,头面,放在她身侧比量。
“承钧托付的仓促,没来得及去量你的尺寸,只叫绣娘拿现有的衣裙改了改,也不知合不合身……”
主位上的大长公主上下端详一番,在旁开口:“依我看,左右差不了太多,应是能穿的。”
认同完,老人家紧跟着用杖尾敲了敲地面:“阿芜,你们母子也甚是出格!容自家新媳妇在眼皮子摆着,都要入宫了,居然连一件像样的礼袍都寻不出来!平日都干嘛去了?”
国公夫人俯身行礼,神色并无被训斥的愧疚慌张,反倒盈起一抹笑:“母亲教训的是,此乃儿媳的过失,待承钧媳妇从宫中回来,儿媳定加些紧,从头到脚多给她置办几身。”
“可是母亲,这也并非完全是儿媳的错啊。”国公夫人挑起眼眸,居然直视着大长公主,委屈撒娇道:“承钧来的那日,您也在场,是您孙子护短,不让咱们扰他媳妇的清净!我哪儿敢擅自跑去讨嫌呀!”
看两人相处的模样,哪里像婆媳,分明像是一对亲近的母女!看得宋辞一愣一愣的。
大长公主瞧瞧儿媳妇,再瞧瞧孙媳妇,不禁发笑出声:“好了,你就别牢骚了。咱们钧儿一棵铁树,好不容易能开出朵花来,咱们捧着还来不及,你可别再把她吓坏了。”
“来,孩子,到祖母身边来。”
宋辞原还在腹诽,这国公府一定也讨厌她,瞧不起她,定千方百计的阻止她进门。
可谁想到,她还没说什么呢,来到这,已然一副家中成员的模样。都没问她的意思,称呼都已经变成了儿媳妇、孙媳妇……
她不敢得了便宜卖乖,小心走到大长公主身边。
厅中主位上的老妇人,头发花白,面庞无甚褶皱,一副容神焕发的模样。
那双眼尾带有浅浅痕迹的眼眸,慈爱地注视着宋辞,看了半晌,满心喜爱地开口:“孩子,今日宫宴,虽为宴请王公,接见外邦,但也是你的大日子。”
“钧儿要在宴上请圣上为你二人赐婚,你可要做好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