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雍雍

    清静已久的门廊里传来打闹声,隔着扇门儿,温砚扶着床沿坐起来。

    他听出了那声音的不对劲,不像是两只野狸在喧闹,恍惚中,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温砚便穿戴好衣袍,准备出去瞧瞧。怎料下一秒,两个打作一团的人推开他的房门,朝屋里杀了进来。

    一身淡衣的那个似乎有意带着一身忘机楼官服的那个闹到温砚面前来,只见她拼了命的挣脱开鹤梦,喊着温砚的尊名踉跄过来。温砚不动声色的避让开,却正好与后面那个也稍显凌乱的女官打了个照面。

    鹤梦收回了拳头,愕然望向温砚。随后欲盖弥彰似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衫。温砚静静地望着她,鹤梦一撇嘴

    “我…我来看看你。”

    温砚偏了偏头

    “为何与玄月打架。”

    “你怎么也认识她。”

    鹤梦偏过头去,恶狠狠瞪了一眼藏在温砚身后的玄月。后者挑衅的笑,抱住温砚的一只袖子

    “我们当然认识,关系比你近的多。”

    若是儿时,眼前这个倔丫头一定会打破砂锅温到底。只是此时,玄月看见鹤梦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她鼻子抽了一下,有些哀怨的看了一眼她和温砚,又哦了一声。

    鹤梦将浮州名门想遍,愣是没想出一个配得上温砚的女子。她偏偏忘了这个一直散漫山野的苍月。苍月是她姐姐的故交,自幼便无心官场,及笄之年就跑淮河以南编书去了。这样想的话,她能借着陈端仪的关系认识温砚,也不奇怪。

    鹤梦对她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苍月年少的令名多么强盛,而是她曾在鹤梦最具同情心的年纪骗了她二两银子,说是去给小狗下葬,可第二日鹤梦发现她家小狗壮的像头牛。但苍月早已算好时机前往徽州,鹤梦的小金库,也不只化成了她肚里的哪杯酒。

    “她欠了我的钱,不还给我。”

    鹤梦和他们隔开了些距离,声音飘过去,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苍月挑眉去看她,却发现她已泪眼汪汪。苍月有些着急,忙道

    “你刚才可是要撕了我,现今这委屈样子是做给谁看?不就是二两银子么,我回去给你就是。”

    鹤梦观察着温砚的神情,却发现他身子有些不对。温砚的脸比上次看见还要削瘦,如今薄薄一片更甚从前。鹤梦皱了眉头,啧一声

    “我给温公子带了些药材,是…是我娘要我带给你的,你让阿霜煎了吧。”

    苍月看一眼温砚,后者垂下眼眸,又看鹤梦

    “有劳你了,陈太医对温家有恩,还请小妹替我谢过陈太医。”

    鹤梦点点头,看着温砚身边的苍月,怎样都不好受。她便道了告辞,却听温砚再次开口。

    “已不早了,用过饭再走吧。”

    鹤梦于门中光影处转身,温砚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听她应了声好。

    阿霜是温砚的学徒,说是学徒,也算半个近身随从。可鹤梦自进来之后便未见除了温砚和苍月之外的第三个人,她心里大概有了数,随着温砚到内堂后,又先温砚一步站起来,拉了苍月揽下庖厨的活计。

    二人关上门,鹤梦一改方才的拘谨,从囊中抛出锭银子,抱着手臂吩咐她

    “去燕子楼买盅鸡汤,剩下的随便买点回来。不要辣,温砚不吃辣。”

    “你使唤狗呢。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会做饭么,你去做啊。”

    苍月又把银子抛回去,想要回房,鹤梦挡住了她的脚步

    “你说和温砚关系好,他现在虚弱成这样,你为他做些事情怎么了。”

    苍月收敛了剑拔弩张,有些被她说通的迹象

    “那你怎么不去,我刚回浮州,舟车劳顿且不提,这燕子楼在哪都没什么印象。”

    “我要给他煎药,你会煎药吗?”

    苍月悻悻,还是去了。鹤梦提起药材,迈进内堂。温砚却已不在,鹤梦略犹豫一二,还是进了他的卧房。

    他在闭目养神,应该是没想过她会这么快回来。鹤梦悄然而至,放下药材。温砚睁开眼睛

    芪

    “我不会煎药。”

    “待会我去煎就好。”

    鹤梦环视一圈,还是坐在了温砚的床沿上。温砚半靠着床杆,睨着她。鹤梦离他有些距离,她倒是觉得这个位置最好,不会唐突了他。

    “陈太医,给我开了什么方子。”

    “白术,阿胶,菟丝子…”

    “都是保胎的。”

    温砚当然听出了这张药方的指向性,鹤梦也早料到瞒不过他,只好道

    “对不起,药是我带给你的,不是我娘让我来的。我没告诉他们你有孕了。”

    鹤梦看不见的地方,温砚轻挑嘴角,他的手按在腰间,等着她的问话

    “阿霜呢?怎么不让他去煎药。”

    温砚苦笑,略显酸楚。鹤梦有些紧张,听他缓缓开口

    “走了。温府没落,他自寻出路也是应该的。没人会想再守着这儿了。”

    “生气吗?”

    鹤梦看他。也许这样心平气和的交谈已是久违,这是第一次,和他对视时,温砚的视线不再让她感到压迫。

    “生气。他自幼跟着我,却不信我会放他走。可能是我平日里苛待了他,他挑了夜里走的,也不知现在到了哪,若是回他家乡去,要跨过汨江。他又不善交际,人流参杂的,丢了怎么办,被人骗了怎么办。”

    温砚偏过头去,鹤梦看见一滴泪从他鼻梁上滑下。温砚自知失态,却并未揾泪。直到鹤梦干净的帕子伸过来,轻轻抵在了他的颊边。鹤梦也坐过来了,神色淡淡,只因她方才就察觉温府的古玩字画都不见了,定是一部分已被阿霜偷走。

    “我再给你送个人来。”

    “不用。”

    温砚咬牙,字轻轻吐出来,倒有点嗔意。鹤梦将帕子给他

    “温公子本事大,也顾不了所有人。该有个人照顾你的。”

    温砚目光灼灼,定在她的脸上。鹤梦轻声问

    “苍月如何?”

    “不好。”

    “她不是你孩子的…”

    “不是。”

    温砚察觉到鹤梦的视线从他腹部扫过,脸即刻红了。鹤梦却终于笑了,她卖了个关子,道

    “既然不是,那我就有人选了。公子放心,我挑的人,一定是肯为公子出力的人。平日也不会让她叨扰公子清静,只许她做些洒扫活计就是了。”

    温砚听出她的执着,只道了声有劳。鹤梦看一眼他的肚子,复又收回眼神

    “孩子没了。”

    兴许是没想过温砚肯对她坦然,鹤梦一直的欲言又止在此时更显沉默。她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是安慰他的话,还是像查案一样的询问他详细情况的话。鹤梦起身,端了碗温水给他。温砚接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

    温砚未在刻意遮掩,他腹前无坠物,鹤梦从一开始就瞧出来了,但听见温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还是心里没来由的发酸。

    “阿霜走的第二日。我想开了,与其让他生下来受苦,不如落了吧。”

    “你自己吗?”

    “我自己。”

    鹤梦看着温砚的面容,从前师傅说内心坚定的人面相不会改变,眼前的温砚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砚,只是他的眉头多了太多的忧愁,这些东西坠着他的心情,鹤梦很想伸手把它抚平。

    “谢谢你对我这么坦白,若是公子想让我帮着找心上人过来,鹤梦愿倾尽全力助之。”

    “不必了。”

    温砚自嘲的笑笑,凄然的看向鹤梦

    “她不会来的。”

    “公子。”

    “你儿时从不这样喊我。如今这般,可是还恨我那日伤你?”

    “鹤梦不敢。”

    陈鹤梦迟疑一会儿,补充道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你不杀我,已是开恩了。”

    “小妹,这样的话你儿时也不会说。”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公子放心,我不会再做不该做的事了。”

    温砚低头,看鹤梦将手炉塞进他腹前的锦裘里。提起那日的事,她就如万蚁噬心,无法释怀。此处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来些什么。鹤梦起身,温砚闻到她身上隐隐的兰花香。

    “公子比我懂该怎么照顾自己,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吩咐了苍月,买的东西没有你忌口的。你且安心养身体,其他的事,我会派人来处理。”

    鹤梦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乱了心绪之时,温砚的目光沉下去,她又能感受到在他身边时候的负罪感了。鹤梦站起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为自己方才的关心找借口

    “若是姐姐还在,一定会这样做的。”

    她没有去看温砚,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温府。路边迎春含枝,鹤梦随手揪下一枝,掐出褐色痕迹后,又抛回了路中间。她叹了一口,试图将自己从方才的回忆中释放出来,她于路边,缓缓蹲下。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一人看在眼里。

    杨雍于对面酒楼二层独饮,他看着那个蹲着发愁的身影,不禁轻轻咧起嘴角。

    次日一早,温府进了一个人。她按同昨日说给温砚听的一样,满院洒扫,烹煮的活计,做的都十分利落。

    鹤梦没有进房里打扰他,算着点卯的时间烹好了热水和茶,又洗刷净温砚的那只药炉,带来的补品一一放至在药架之上。她又带了新的火炉,小火煨上粥,一切将毕,米香已飘满了院子。

    能让鹤梦信得过来温府的人,就是她自己。

    温砚站在窗前已久,等那抹官服上独有的云纹飘至门后去,温砚关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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