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的龙袍，规整的仪卫，浩浩荡荡的从柳云志面前经过。

    这是一个胜利者的荣耀。

    柳云志将头埋的更低了一些。

    “怎么在这里躲懒？”温行牵了姜芷的手，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她们总是话里有话，我听得耳朵疼。”官眷妇人，除了打理后宅，这样宴饮相见的时候，总是难免为了人情往来姻亲攀扯而相互结交试探。

    “虽然辛苦，但是还真是不得不让你去应酬。”温行抬手，扶了一下姜芷头上的凤冠，亲昵尽显。

    周围内侍宫娥环绕，姜芷懒得敷衍温行，只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来，“这位是云州的故人。圣上若有时间，可以考教一下他的学识。”

    温行扫了不轻不重的一眼过来，柳云志抬了一下头，正好读到那眼神之中的厌恶。

    柳云志随即扯出一个笑容出来，道，“娘娘问起云州王阿婆，所以小人才在此逗留。”

    柳云志眼瞧着温行眼中的厌恶之色略微消退，方才轻轻请安退去。

    姜芷重新梳洗了一番，又盛装出现在了宴席之上。

    觥筹交错，丝竹乱耳。一众衣香鬓影里一个妇人站了起来，她容貌昳丽，体态婀娜，声音好似黄莺一般悦耳，

    “皇后娘娘，妾身崔凌云恭贺皇后娘娘回宫。”

    人群忽然安静，大家看着这位眉眼锋利的女子，议论之声渐起。当初崔季献女不成，让崔凌云匆匆下嫁，在整个京城被众人议论了许久，如今崔凌云站起来说话，哪怕只是简单的敬酒也让整个大殿的氛围略微尴尬。

    姜芷不明所以，只笑着点头，可是崔凌云却没有看向姜芷，而是转头对着姜芷一旁的温行。

    她的目光不畏不惧，坦荡中甚至带着一种挑衅。这目光终于还是让姜芷感觉到了好奇，她也偏着头望向一旁的温行。

    温行眉眼冷淡，只开口道，“崔大将军近来可安好？”

    崔凌云笑了笑，道，“回圣上的话，自从上次得圣上点拨，家父日日潜心静养，身子一向康健。”

    温行淡淡点头，道，“回头让太医过府一趟，只有见到崔将军的脉案朕才放心。”

    崔凌云的眼光骤然暗淡下去，随即又恭敬行礼，“谢圣上体恤。”

    姜芷感觉到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但是她不明白温行和这一个将军之女有什么瓜葛，她似乎是听人说崔将军今日告了假，不曾入宫来。

    宴饮照旧，姜芷总觉得如今看这宫中种种缺些趣味，倒不如在北遮城时快活。

    温行偏头去看姜芷，这歌舞丝竹的宴饮他看得多了，却只有姜芷在身边时他才觉得安稳满足。

    下面众人推杯换盏，人声嘈杂起伏，温行却忽然开了口，

    “阿芷待会儿与朕手谈一局吧。”

    姜芷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原来在王府，写诗煮茶，下棋读书，彼时他们也是恩爱夫妻。

    等到宴席结束，温行让人用御辇将姜芷请到了清仪殿，大殿烛火煌煌，温行的眉眼是姜芷许久不曾见过的柔和。

    “阿芷可要与我打赌？”

    “赌什么？”姜芷没有抬头，只随手摆弄棋盘。温行含笑的眉眼略过姜芷发顶，他道，

    “若是我能赢了阿芷，阿芷就抱着璟儿去望月阁，数够五十颗星才可以回去睡觉行不行？”

    “璟儿太小，睡不够怕是要长不高，我若输了，我自己去便是。”姜芷欣然应下，她自幼便不服输。虽然她知晓温行棋艺应该略胜她一筹，但她还是不愿意就此认输。

    温行没有让着姜芷，出招又凶又急，姜芷输得心服口服，没等温行开口，自己就提裙离去了，走到门口，姜芷回头望了一眼，看温行只含笑看着她，不曾说一句挽留。

    姜芷懊恼自己竟然有这般想法，自己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望月阁在清仪殿西北，一路上游廊环绕，假山林立。姜芷一鼓作气走到地方，觉得脚指头都是疼的。姜芷喊侍女上了茶水点心，刚刚喝了一口茶，就见漫天烟火忽然炸裂，染红半边宫墙。

    烟火绚烂美丽好似凤游九天，宫人内侍无不驻足赞叹。姜芷看着漫天红霞，来不及回头，便被人圈禁了怀抱。

    清冷熟悉的香气，让姜芷瞬间泪如雨下。

    “阿芷。你那南宛兵力，朕实在没有放在眼里。”

    温行将姜芷的腰死死扣住，这几年他得到了天下，却觉得空旷无比，竟然贪恋起那些过往为王爷的日子来。

    “阿芷，我们之间，说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心结呢？我一向骄傲，你该知道的。”

    南宛兵力和那片肥沃富饶的土壤，确实让人心动。可是他一直相信，男子开疆裂土，用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本事。

    “你不稀罕，可是怕别人稀罕。占着我，是为了别人不能得到不是吗？”

    姜芷后来也想了很多次。不管是谋略还是技能，温行在一众皇子之中都是出挑的。但是重要城池，自己不稀罕也不能跟了别人去。所以才会有他们这一场姻亲吧。

    温行低声叹了口气，姜芷不解，但也强迫自己忍着没问，过了片刻，姜芷听到温行声音里略带哀怨，

    “帝王受辱。真的是大事啊。”

    “帝王受辱？”姜芷转过身来，伸手扣开温行手指，温行也没有再多坚持，只改扶着姜芷肩膀，皱眉道，

    “帝王情爱，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我若是不喜欢，谁塞给我的女子，都只是死路一条。”温行抬手扶正姜芷头上的珠翠，姜芷偏头要躲，被温行顺手捏了下巴，他只微微用力，姜芷便挣脱不得。

    温行看着姜芷白皙的下巴上浮现的红痕，眼中冷峻瞬间消融，略微顿了一顿，温行还是松开了手。

    “阿芷。我们一起，一起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好不好？”温行将头低低抵在姜芷肩头，把能要他性命的脖颈呈在姜芷面前，他声音低沉而诚恳，

    “阿芷，就当是帮我的忙。我不能没有你，这天底下也不能有一位只知后宅争艳的女子做皇后，你是最合适的皇后。和我在一起，同心同德，好不好？”

    身后艳红的烟火尽情绽放，一声接连一声的剧烈声响，不停地敲打着姜芷的心神。

    少年结发，他又是那般郎艳独绝。姜芷怎么可能会不心动。

    “阿芷，阿芷……”

    温行的语气近乎乞求，在他一叠声的呼喊中，姜芷还是忍不住轻轻递出了手，一点一点握住温行宽大的手掌。

    后腰上的力量忽然加重，姜芷不由自主的向前挪了一步，温行将人揽在怀中，喃喃道，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明君的，一定一定会让海晏河清苍生安定。我要我们的璟儿，将来拥有一片富庶江山。”

    姜芷忍不住，她总是会因为温行的仁德而动摇，他的那些理想，会让姜芷觉得振奋，与之相交的那些儿女情长，都变得不值一提。

    此后数月，帝后和睦。天下皆知。

    直到第二年冬天，郑太妃病重，温行阻止杜桑将郑杳接回南宛的提议，姜芷才和温行又一次起了争执。

    九典司已经能够非常成熟的让整个大晋运转起来，但是温行作为最终的掌控人员，每日都有许多方面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姜芷从来不多痴缠他，直到这一日，姜芷在郑杳宫中伺候了半日，眼瞧着郑杳自打去岁中秋受了寒一日病重一日，只觉得心焦难耐，她拦住了送点心的宫娥，亲手端了托盘进去。

    “阿芷怎么过来了？”温行自桌案后起身，慌忙将托盘接了过去。

    姜芷拿起绢帕轻轻摁着眼角，道，“太妃这三日都只用了半盏清粥。眼窝子都塌下去了，圣上何不让杜桑将她接回去呢？”

    “郑太妃是父皇宠妃，若是放了她回去，来日我又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皇交代。并且太妃有太妃的规制，哪能那么轻易的就离宫而去呢。”

    温行顿了顿，扶着姜芷让姜芷坐下，道，“你也读过医书，该知道病重之人，吃那些不克化的反而不好。让御膳房尽心伺候着，一日胜似一日，早晚总能好起来。”

    姜芷推开温行压着她胳膊的手，厉声道，“圣上自己信不信，从去岁中秋到如今，是一日比一日好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圣上是真的不知么？”

    姜芷抬手捂着心口，声音凄厉，“圣上明知道，她是我生母。为何就不愿意松口呢？”

    温行脸色略沉，这几年掌管天下，早让他生出一种令人敬肃的威仪。

    “今天他能接走先皇的宠妃，明日他还想接走朕的皇后呢，当我大晋内宫是什么地方？”

    温行转过身去，姜芷只能看到他宽大的背影。

    “可是母亲她想回去，而我并不想离开你呀！”姜芷觉得她看不懂温行了，他们一路走来，分合聚散，到现在，她竟然不明白他的心思。

    “你不想？那你不在宫中那些年，便是郑杳和杜桑将你合力哄骗去了不遮城么？那她现在就该去死，如果她不是你的生母，如果不是怕你伤怀，朕早就在寻到你的时候将她千刀万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