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练地将手指伸入口中，翻动舌根，不一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汪楚曦将方才吞入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她一边呕吐，一边捶打自己还在痉挛的胃，很快，生理性的眼泪随之落下，狼狈不堪，泪流满面。

    她听到了卫生间外周兰使劲捶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过了好久，汪楚曦才觉得自己的胃好受了一些，她默默地站起，来到洗手池台清洗。

    然后，她慢吞吞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周兰就站在门口，害怕、惊讶、担忧......多种复杂的情绪同时在她眼睛里呈现。

    汪楚曦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还是让妈妈知道了。

    她方才催吐很熟练，所以她无法说自己是第一次，以此为理由搪塞过去。

    第二天清早，周兰破天荒地替汪楚曦将一整天的辅导班都请了假，她带汪楚曦去了医院。昨晚，周兰已经提前为她预约了医生。

    来到医院后，周兰担忧地对她说：“一会医生问你什么，你就按照实际情况来回答，好吗？”

    汪楚曦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医院里的人并不多，在周兰的带领下，汪楚曦乘电梯上了六楼，电梯门刚一打开，她就看到了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精神科。

    心理医生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见到陌生人，汪楚曦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点紧张。

    “小朋友，放松点。”她看出了她的紧张，温柔地安慰她。

    被人冷不丁地叫“小朋友”，汪楚曦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却也逐渐放松了心情。

    她先是给汪楚曦做了简单的测试，然后尝试让汪楚曦敞开心扉，坦诚相待地聊天。

    对于封闭了这么久的汪楚曦来说，敞开心扉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刚说一句话，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如同溃堤的洪水。

    刚开始的谈话，是机械式的一问一答，医生姐姐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可渐渐的，她注意到自己说的话有被认真地聆听，自己也有被认真地对待，她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不过毫无逻辑与条理，时间线极其混乱。

    一会讲到初中，一会又扯到高中，好像还提到了叶亦尘，提到了自己的父母，像是在一点一点地揭开伤疤，舔舐伤口。

    有些话，有些内容，她刚讲过，就自发性地忘记，她开始重复，一遍又一遍。

    又是这种灵.肉分离，心不由己的感觉。

    汪楚曦习惯性地隐藏自己的心情，她是不爱在别人面前哭的。

    医生姐姐温柔地看向她：“你这样一个哪哪都好的小姑娘，为什么要自卑呢？”

    好久没有得到过外界的认可与肯定，突然被这样夸，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边哭边倾诉，汪楚曦逐渐疲惫。

    医生姐姐善解人意地提出：“要不要玩个游戏放松一下？”

    她点头同意。

    医生姐姐领着她，来到了一张桌子前。

    桌子上摆放的东西，汪楚曦曾经在看电影的时候见过，是沙盘。

    沙盘旁还摆放了很多可爱的沙具。

    汪楚曦抬头看向医生姐姐：“这些沙具是需要我自己摆上去吗？”

    “嗯。”

    汪楚曦之前或多或少地了解到，沙具本身以及位置的摆放，都是内心潜意识的象征。

    看着各式各样的沙具，她的兴趣被调动了起来，她精挑细选，选了哪吒、绿植、麻将桌、红绿灯、加油站、托马斯小火车、轨道。

    选好后，她开始兴致冲冲地摆放起来，就像是小时候用积木搭建城堡一样，她已经好久没有像孩子那般游戏过了。

    她随心所欲地操纵着沙盘中由她构建的世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够为自己做主，主宰自己的命运和选择。

    摆好后，医生姐姐看着汪楚曦摆出的图景，陷入了沉思。

    左方中间位置摆放的哪吒有着强烈的个人色彩，代表着个性与主观；右上方的绿植代表着学习上的努力与务实，麻将桌代表着娱乐，想要休息；红绿灯也同样暗示着暂停与休息。

    右下方的加油站代表需要能量补给；将轨道拼成了封闭的圆形，小火车摆在上面，永无止境地行进，暗示了自己要不断努力。

    最值得注意的是，整个沙盘中，没有家庭氛围的体现。

    进行完后，汪楚曦走了进去，医生姐姐让周兰进来。

    她坐在门口的座椅上，隐隐约约听得见里面谈话的的声音。

    “伴有精神性症状的重度抑郁”“广泛性焦虑障碍”“厌食”......

    这是她捕捉到的一些字眼，其余的一些话术，学术性名词居多，她搞不懂。

    许久，周兰走了出来，，她看了看汪楚曦，无奈地叹了口气。

    “医生说，让你休学一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

    那日之后，汪楚曦与学校彻底绝缘，定期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成为了她的日常。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周兰一阵心疼。

    她也确实需要时间暂时停下来，思考一些事情，只不过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以前，一顿好吃的饭、一部好看的电影、看一会电视、漫无目的地闲逛都能让她开心，可现在不行了。

    可能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成长带来的阵痛随之袭来。

    高一下学期的尾声，汪楚曦在家度过。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文科。

    那个暑假的蝉鸣声不如往年聒噪，汪楚曦的心也随着蝉鸣声一般安静了下来。

    她的情况在一点一点地好转，其中过程，极其漫长。

    无数个夜晚，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为还没有抵达的未来焦虑不已。

    学校，她还能回去吗？

    她觉得自己一到学校心就被囚禁了，出不去了。她看见身边人在拼命做题就会觉得焦虑，觉得自己差得好远。

    如果休学的时间达到一年，她就要跟着下一届一起上课，来到一个新的班级里，再次被动地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

    可她真的累了。

    随着暑假的即将结束，汪楚曦又开始焦虑了起来，她又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没有食欲。

    再次复查时，医生姐姐告诉周兰，她可能还要继续休息。

    看着妈妈整日愁容满面的样子，汪楚曦心生愧疚，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她。妈妈在她身上耗费的金钱与时间，她到底需要多久来偿还？

    一切都是她错了，她不该生病，不该，不该......

    高二开学后，她居家学习，报了一个线上网课，基本上与学校的内容同步，每日的习题与练习，也买了和学校里一样的资料。

    或许她真的适合学文科，她英语和语文成绩一直很好，数学也不差。在学政史地的时候，她终于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与头脑中的多个自己和解。

    静心学习的时候，时间总会过得特别快，一些执念，一些时光，一晃而去。

    曾经郑桥外语是她费尽心事想要进入的，如今，却是她内心的压抑所在。

    想来莫名有一种黑色幽默。

    高二上学期开始三周后的一个早晨，汪楚曦站在了周兰面前，有一个决定，她想了好久。

    “妈，我有话要给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