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楚曦愣了一下，这一刻，她的紧张值达到了顶峰。
“你考了641分，641，在高三整个年级排第七，进了郑桥的前500名！”
周兰激动地抱紧了她，汪楚曦的心一揪，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兰，想要确认：“是真的吗？”
“是真的，你看，这是学校那边的老师刚刚发给我的！”
汪楚曦赶忙接过手机，仔细确认。
是真的......
在将近有130万高考生的郑桥，她进入了前五百名，这是万分之三的几率。
努力没有白费，踽踽独行那么久，她终于见到了阳光，看到了希望。
“不错啊，继续保持下去，考个985不成问题了！”周兰很欣慰，好像看到了汪楚曦璀璨的未来。
一模算是开了一个好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汪楚曦有了盼头。
在沙漠中行走已久，还是需要一些海市蜃楼支撑自己继续前行。
下半年过得尤其快，一模之后，就是二模，三模。高考前，不同学校还会自发地组织四模五模。
下半年，汪楚曦觉得自己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学习，即使是居家学习，她依旧努力将能利用的时间都利用完毕。
拒绝拖延，坚持复盘，全神贯注，她将这三个词贯彻到底。
有无数时刻，她写卷子写到手抖，却还是要坚持下来。早起背书会遗忘，她只能忘了再背如此反复，历史的几本必修书，她完完整整背了五遍，背到她看见历史书就想吐。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有崩溃的时候，看着桌面上垒得像山一样的复习资料，不断在心里默念再坚持半小时，再坚持半小时，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坚持了一整晚。
她认真订正试卷，看着自己丢失的一分又一分，脑海里不断回想起流传在郑桥家长们口中的一句话。
——“在郑桥，一分一操场，只要你多考一分，你就超过了一整个操场的人。”
刚上高一的时候，她还曾质问周兰。
——“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要心怀着踩踏别人的梦想，通过竞争拼命把别人挤下去，却忘记了遵从自己本心，选择适合自己的、自己真正想要选择的道路？”
当时的周兰对此不以为然，汪楚曦与她话不投机不想多说，可现在，她隐隐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自己原本并不愿成为的人。可在大环境的影响下，她又不得不成为那样的人。
竞争与淘汰的意识深入她的脑海，她通过了中考的竞争，来到了一个还不错的高中。
现在，她又要以同样的方式，分分必争，努力挤掉更多的人，以此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上到更高的平台。
她活在一个别人制定的规则中，也只能遵守别人制定的规则。在既定规则中，顺流而下。
生于沼泽又如何能离开沼泽。
郑桥每年的高考时间是6月7日与6月8日，6月7日考语文和数学，6月8日考文综和英语。
678这三个数字，恰巧是“录取吧”的谐音，这种有着好兆头象征的巧合，的确有趣。
高考前夜，汪楚曦看了一眼日历，发觉6月6日这个日期特别熟悉，反应了几秒，她就立刻意识到，6月6日，是叶亦尘的生日。
她好像好久没有......想起他了。
思绪一旦被打开，便无孔不入，有关他的记忆，全都化作利刃，不断地侵入她的神经，让她有些头疼。
她用力摇了摇头，拼命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高考前夕的夜晚，实在不是为情所困，不断伤感的时候。
高考的两天，汪楚曦的心态很平静，与周兰紧张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或许是经过大风大浪后，内心早已静若止水，很难再掀起波澜。
她才17岁，她不知道这对她而言到底是可悲还是可喜。
6月8日下午五点，随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高考彻底结束。
“考试结束，停止答题，把笔放下，全体起立，如果继续答题，将按违纪处理......”
监考老师收好答题卡后，大家破门而出的那一刹那，像是一整个青春时代的落幕。
那天的夕阳无比璀璨，灿烂中带着悲壮，美中带着暴力。
大多同学飞奔着跑出门外，大踏步地下楼梯，青春昂扬。
被压抑许久的天性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心中关闭已久的猛虎终于嗅到了蔷薇的味道。
汪楚曦慢吞吞地观望，在远处就看到门口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家长，他们在焦急等待，准备迎接自己的孩子。
那一刻汪楚曦莫名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想法，炎炎烈日下，站在门口等了那么长时间的家长，像是一排排被罚站的孩子，她要考多少分，才有资格将妈妈领回家。
这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汪楚曦怔愣住了，那个背影穿着郑桥一中的校服，像极了......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却突然被一个女生撞了一下。
“对不起。”女孩连忙道歉。
“没事。”她快速看了一眼女孩，就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人群。
然而目之所及全是人头攒动，她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左看右看，走走停停，继续向人海深处走去，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找不到了，真的找不到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方才大概是异想天开，以至于看花了眼。叶亦尘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正常上学，应该是2023届的高考生，该出现在明年高考的考场上。
不知是否是高考前夕的日有所思，致使了方才的目之所及。
像是命运的河流再次悄然分岔，从此各自流向东西两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和她曾在人海中回望。
在鼎沸的人潮中错过，在遗失的岁月里分别。
来到门口后，汪楚曦意外地发现汪渠也来了，她有些无奈地笑了，她的这个爸爸，总会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突然闪现，刷一下存在感。
刚一见到她，汪渠就开始了三连问模式：“考得怎么样啊？”
“难不难，都会吗，时间够用吗？”
“紧张了吗？”
“什么时候出答案，估分？”
“有目标大学了吗？”
周兰赶紧打住，“你别说了，孩子刚考完，让她放松发送。”
汪渠这才停止发问。
回到家后，汪楚曦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书桌上摆放了一束赫默莎。
她愣住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周兰笑了，“知道你喜欢这种花，我今天给你买的，祝你金榜题名。”
汪楚曦拿起这束花，凑至鼻尖闻了闻，淡淡的清香随之而来，沁人心脾。
赫默莎确实是她最喜欢的花的种类，它的颜色格外与众不同，是复古粉。
她还记得，人生收到的第一束赫默莎，是叶亦尘送的。
“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赫默莎？”她问，她记得她从未提起过。
“有一年你生日，我看见你抱着这样一束花回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当时我就猜到了，你应该挺喜欢这个种类。”
闻言，汪楚曦淡淡地勾起嘴角。
周兰口中的有一年的生日，是2019年的9月19日，那是她和叶亦尘在一起过的第二个生日。
那时还是初三，叶亦尘就是捧着这样一束包装精致的赫默莎来到她跟前。
在还不懂爱，不言爱的年纪里，被赫然送上这样一束花，是暧昧不清的暗示，更像是只有彼此懂得的心动。
后来的汪楚曦才逐渐明白，那些芳华之年对于收到花的期许与幻想，实质是在懵懵懂懂地期待着某人的出现。
在收到花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原来赫默莎这么美，美到超出了她记忆中的样子，怪不得曾有无数人将无法言说的情感寄于其中。
现在，当年收到的那束花已经枯萎了，汪楚曦将它保存制成了干花，收进了盒子里。她不知道这些花瓣是一起枯萎的，还是一半一半枯萎的，像是她一整个青春，草草落幕。
周兰突然问她：“那年你生日拿着的那束赫默莎，是那个男孩子送给你的吧？”
汪楚曦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那个男孩子是谁，不言而喻。
年少的秘密湮没在流言里，曾经的美好幻想遗忘在时光里。
“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周兰犹豫地追问。
“已经不联系了。”
周兰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
像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进行某种预言。
青春时代，汪楚曦就一直在被动地说再见，遗憾的是，她好像还从来没有好好地告过别，
与任何人。
高考结束的这天晚上，汪楚曦感到怅然若失。
本以为会疯狂玩一整个通宵，却没想到会如此平静。
她默默地打开手机，将微信重新下载，微信里，她早已将叶亦尘的联系方式删除。
朋友圈里，也没有什么精彩的内容。
她翻开了自己的摘抄本，看到了自己曾写下的句子，那是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的话。
——“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此沉沦作为代价。”
深夜，好像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天空下起了小雨。
她轻声打开卧室的门，来到阳台，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雨。
她看着楼下的水坑由浮光跃金变为静影沉璧，她看着对面楼房的灯光一点一点地变为黯淡，不远处的立交桥在深夜依然车来车往。
世界之大，人生海海，每个人都如蜉蝣存在于天地之间，她就这样想着，好像看开了很多。
6月24日下午，郑桥的一本线出了，文科是527分。
一瞬间，全网上下哀嚎一片，2021年郑桥文科的一本线是558分，今年一下子降低了31分，成为了郑桥近五年来一本线最低。
一本线的骤减，意味着2022年的高考卷加了一定难度。
周兰很着急，不到6月25日零点，一切都是未知数。
2022年郑桥高考报名人数达到了125万，竞争压力加大。在这其中，复读生的比例快要占到了二分之一。
汪楚曦看着微博，每当一个省份公布分数就会上一次微博热搜，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刻的金榜题名。
她点开郑桥上热搜的那条微博，评论区里，一句又一句，写的全是“此生不再入太行”。
在焦急的等待中，零点终于到来，不出意外，查成绩时网速卡到要命。
今晚，无论考好还是考差，想必对所有郑桥考生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拖拖拉拉到了凌晨一点半，再次输入时，查成绩的页面终于发生了变化。
汪楚曦的呼吸瞬间一滞，周兰的心也跟着提起。
她慌忙地将分数一栏捂住，当事实展现在眼前，她还是本能地想要退缩与逃避。
深吸一口气后，她从上至下，一点一点地将手移开。
语文......131分，还可以。
今年的数学有点难，数学千万不要拉垮......
127分，还好。
这两科稳定发挥，看接下来的两科时，汪楚曦的底气足了一些。
英语......146分，文综221分！
总分——625，高出郑桥文科一本线98分！
“考得好好呀！”周兰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这一瞬间，汪楚曦有一种升入云端的快乐，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总分后还有一个括号，括号里写着——全省文科共有231名考生高于或等于此成绩。换言之，她的省排名是231名。她的成绩的确配得上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
成绩出来之后，6月30日上午八点到7月2日下午六点是本科一批填报志愿的时间，最终，她被川桥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
填报志愿时，全家人都说文科将来不好就业，出路无非是公.务.员或者老师。他们全都建议汪楚曦选一个商学或者财经类的专业，可她却要执意报考中文类的专业。
“读中文，没有什么出路的。”不少亲戚都这样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理解她的选择。
“我不会后悔的。”她这样回答。
川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采用了书卷设计，有着锦凤传书的寓意，汪楚曦兴致勃勃地拍了张照，更新了许久未发的朋友圈。
她上传了几张图片，然后附上文字：
轻舟已过万重山，前路漫漫亦灿灿。
前后两句分别出自不同的诗，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意味。
编辑完之后发送，汪楚曦才恍然想起，这句话曾陪伴她一整个初三时光。
这是叶亦尘写在纸条上传给她的，当时汪楚曦毫不客气地回怼，说明明是两首不同的诗，却将两句话生硬地拼凑在一起。
可事后，她还是将纸条保存了起来，悄悄放在家中的课桌上，用来激励自己。
刚发送后没多久，就有人在下面点赞评论。
【恭喜】
【终于如愿啦】
【哇哦，好棒】
......
在众多评论中，汪楚曦看到了来自顾心迟的与众不同的回应。
【你也要去川桥了】
也......
什么叫“也”？
不知是第六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跳异常加快。
她颤着手指打字：
【谁也要去川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