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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起昨夜

    女子提着缰绳,马蹄踏动,玉质的环佩碰撞发出伶仃脆响。

    楚式微常年在塞北军营,身段看着比那些人高马大的武将清瘦,身子却硬得很。淮乐被撞得生疼,不觉蹙眉,反应过来时,淮乐才发觉自己正难堪地趴在他身上,仪态尽失。

    冷檀香充斥鼻尖,淮乐顿然红了脸颊,羞窘不已,慌乱起身。

    可马车在动,她脚下再次不稳,好在有一只有力的手握着她的手臂拉她坐下。

    心跳如鼓,楚式微没有怪罪她。

    淮乐坐在楚式微身侧,就像多年前出宫看花灯会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在轿子里,幼时的淮乐在担心,二皇兄会不会不高兴陪她出宫看灯会。

    京道上,雕纹华美的马车稳健驶过。

    马蹄有序间,马车上悬挂的玉铛发出清泠的碰撞声,声声酥耳。

    年节有灯会,上年农商丰荣,皇帝高兴,便叫二皇子带公主出宫玩,感受一番外头的热闹。

    淮乐是期盼出宫,恐二皇兄不喜这些无聊之事。

    她对楚式微有着几分畏惧,不愿劳烦楚式微,再期待也借故说不想出宫。

    未料的是楚式微会默许陪她出宫。

    长街繁明。

    烛芯如曜日的辉光,灯彩交错,辉映出斑斓。

    于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照亮大地,熙熙攘攘的京道笑语漫歌。

    河畔层层团围着人浪,最中心戴着鬼兽面具的赤膊壮汉一口浊酒喷洒在手中的棍木之上,顿时冒出团簇的烈火,火光透彻地照亮在围观群众的面上。

    一瞬火焰复生燃烧的劈啦声后,继而洪亮的掌声响起。

    “再来一个!”在围观百姓的起哄之下,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壮汉如真的巨龙般喷出串串长火。

    幼时入宫,入宫前的事几近忘得差不多了,淮乐对宫外的事物好奇,觉着样样与皇宫不同。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知道宫外如何。宫内宫外,恍如两境。

    淮乐看得出神,随着周边的人们拍手,小声道,“好厉害。”

    她的声音清泠轻脆,干净明澈,不轻不重地落在边上人的耳中。

    离得近,只有楚式微听见了淮乐的声音。

    楚式微只淡淡睨了她一眼。

    楚式微与楚子揭长得八分相像,给人之感却截然不同。明明生得好看,可面上没有神态时,楚式微给人的感觉是凶,不好相处。

    他在那不动,便给人一种随时会挨打的危惧......

    车轿内。

    淮乐在他身旁,坐立难安,恳请道,“二殿下,我本与太子殿下约好了一同出宫,太子殿下许是快到了,若是误了太子殿下出宫便不好了。”

    “太子不会来了。”楚式微打断道。

    “什么?”淮乐没听明白。

    “程家来信唤程娘子今日回府,皇后让太子同其出宫,你觉得太子还顾得上你?”楚式微扫了淮乐一眼,瞥见她的珠玉耳坠在晃,短暂一视后移开目光。

    昨日她佩戴的也是这只耳坠,光华素淡,很衬她。

    他吻她耳的时候嫌麻烦,想取下来,却被淮乐抓着手制止。

    她说是她爹爹送的,耳坠扣麻烦,取下来不好戴回去。

    他说不合适还戴着。

    淮乐笑了笑,眼睛亮亮的,没有回话。

    听闻此话,淮乐知晓了,太子是来不了了,程语嫣到底是与太子有血缘的妹妹,理应是比她更重要。

    “那是我上错轿了,还请二殿下恕罪,我这便下轿。”淮乐心有余悸,只是她错上了楚式微的轿子,楚式微竟没有降罪。

    “本王要出宫,不介意捎带上你。”

    楚式微说的大度,可淮乐没有丝毫欣喜。“多谢二殿下好意,还是不劳烦殿下了。”

    皇后与姜妃娘娘不对付,若是她上了楚式微的马车之事传到椒房殿,岂不是要多出一分误会。

    面对淮乐的辞谢,楚式微无动于衷,淮乐有些急了,她起身唤了一声,“停车!”

    驱车的哑婢置若罔闻,轿外的兰溪与玲珑听到动静想进去查看,却被两名侍卫轻易控制得无法动弹。

    “喊什么?”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蔑的轻笑,“还没出皇宫,你这般喊叫,旁人还以为本王对你做了什么。”

    淮乐被他的话噎住,忧愠地望着他不敢多言。

    “过来。”楚式微见她不为所动,“今早的顶撞之罪还没来得及和你算。”

    淮乐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身处他檐之下,淮乐不得不颤抖地走过去,坐在软榻的最一边,先应付下来,“多谢二殿下送我出宫。”

    “坐过来。”楚式微面上淡然,话里却是容不得拒绝。

    她明明害怕,还端着一副仪态违心地和他道谢。

    与大多装模作样权贵的虚伪不同,他们令人厌烦,而看淮乐这般不烦。

    淮乐只能照做,她故作从容地过去一些,二人之间仍隔着一些距离。

    淮乐觉着这距离太近,楚式微却说,“过来。”

    直至淮乐坐到了他身侧,二人之间只有二指宽距。

    楚式微生得宽肩窄腰,玄衣衬得他的身段刚好,显得淮乐娇而生弱,柔态怜人。

    “昨夜。”楚式微顿了顿,提及男女之事,也不知如何开口。

    在军营之中相处的都是些直来直去的男人,一些草莽粗鄙之人更是在营中谈及床笫之事毫无羞耻之心。楚式微平日里接触不到他们,只是多多少少会有些耳闻,有些荤话实在污耳。

    楚式微虽常年在军营与他们相处,但到底是皇室,口中说不出那样的话。

    皇宫士族里的人含蓄,女子也含蓄,如果听到那些话,大抵会被吓到。

    淮乐看向楚式微,不明所以。

    回京后的二皇子,褪去铁甲,换上华服,倒像极了文臣。早有听闻,二皇子文采不输上京才子,北方送回京的战报,都是二皇子亲手所书。

    女娘的眼眸清澄,不似昨夜看他的眼神,情/欲勾人,与他接触的小动作紧张又胆大地试探。

    她在他身下,小声地一遍遍唤他皇兄,以至于刚才淮乐上轿时唤的一声“二皇兄”时,思绪恍惚。

    楚式微是皇子,浸皇宫这个染缸里,怎么会真的看不出情意真假。

    楚式微厌恶道貌岸然的皇兄,厌恶面上仁和却暗中欺压母妃的皇后,对于与他们一同的淮乐,楚式微未多关注。

    以往椒房殿的消息传到了姜妃娘娘宫中,说是小公主刚入宫,哭着要回家,被教习姑姑罚了不准用膳。

    姜妃听着通报,夹了一块最佳部位的鱼肉放入儿子碗中,怨了句,“皇后倒是心狠,哪有不让小孩子吃饭的。”

    “谁说不是?太子殿下也没少受过罪。”侍女应道。

    许是淮乐过于安分,宫里宫外关于她的消息不多。

    提及这位公主,只知两点。一,日后公主是要去蛮族和亲的,二,公主生得嬿婉绝姝,世上难有这样的绝色......

    楚式微看着淮乐的脸,宫里不缺好看的女人,他一向对貌美的女子没什么想法,准确来说是所有女子。

    如今再看,这张脸确实出众。

    楚式微在想,是不是有很多男人觊觎淮乐。

    昨日夜里,淮乐是中了药,可她看他的眼神不算假。

    今日早上淮乐见了他又那般疏离,如同利用完他便翻脸不认人了。

    同是皇帝之子,相较之下,女子理应更喜欢楚子揭。楚子揭是嫡出,又惯会装模作样那一套,有是会讨女人喜欢的样子。

    楚式微习惯了兄长风光盖人,也不在乎。

    轿中安静,外头听不见风吹草动。

    淮乐见楚式微不语,心跳也慢了下来,楚式微只说了两个字,她便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大堆。

    淮乐想了想昨夜的事,想找寻一丝楚式微的影子,只是一想起昨夜,不免有些头疼。

    昨夜宫宴,她早早离席,应是没有和楚式微有过交集,或者是说入宫以来一直未与楚式微有过交集。

    他要说什么?

    在淮乐眼中找不出一星半点的情态,楚式微凤眸沉了下来,长指攥拳,手背上的脉络清晰可见。

    她中了药,才那样对他。

    淮乐心下一颤,莫不是楚式微看到了她与太子的事?

    “昨夜之宴很好。”淮乐试探地小声道。

    “怎么好?”楚式微问。

    淮乐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答什么,只知道现下说的多错的多,只能模棱两可地含糊答道,“殿下很好。”

    昨日的宫宴是庆功宴,所庆贺的是二皇子与大将军南战大捷归来,除掉了皇帝的心头大患南疆。

    皇后邀淮乐与程语嫣一同参宴,淮乐坐的位置偏,寻个说辞让侍女与皇后说过了离席。她如今的身份,离席应该不会有人在意,二皇子应该也不知道。

    “殿下是英雄,自然什么都好。”淮乐不会说恭维之话,只是现下应该说一说,何况楚式微战绩过人,宫外真真切切说他是英将之才。

    淮乐见楚式微面不改色,松了口气,以为只是二皇子随口提及昨夜的宴会之事。

    淮乐的目光落在未掀起的轿帘上,只盼着马车快点到家。

    轿内冰结一般。

    过了片刻,“以后还会和本王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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