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意第二天就叫上杜梅王庆怀这些骨干开会。
锅炉设计图其实她就画好了，如今跟他们磨合的，不过是商讨如何利用燎原厂现有人员和设备，保质保量同时降低成本。
说到节省成本，许如意这个穿越者绝对甘拜下风，要知道，在她的年代，只是在国产和进口机器两方面做出选择，而现在，是一无所有。
许如意看过锻造车间的沸腾炉，因为煤质下降的原因，1975年，厂子里自力更生将一台K4炉改造成了沸腾炉，怎么改的呢。
引风机是捡的兄弟厂的报废品自己修修，锅炉钢管是无缝钢管代替的，至于控制器什么的，是买的零件自己攒的。
这种大型炉子，别人改一台三四万，他们厂就用了一万二。
这种一颗螺丝钉都不能浪费的节省，是许如意搞不定的。
所以，前几天她就拿出了设计图，让大家看看，厂子里什么能生产，什么不能生产，有没有办法解决，还是直接购买零部件。
不过这个购买，可是让杜梅徐磊他们有点不愿意，觉得最好自己能生产，或者改改用，成本低。
许如意就想起了看到过的一篇论文，就是讲八十年代夏国工业企业结构的，认为地方办厂过于求全，文里是以电镀厂为例，一个市就有36个厂点，每个用到电镀的厂子譬如仪表厂，都恨不得自己也建一个电镀车间。
燎原厂也有这种情况，就三百人的小厂子，居然三个车间，各种工种齐全，显然又是个小而全。
这样的后果就是，工艺非常落后，导致效率低下，效益也低下。
可偏偏大家都觉得有才好，许如意为这个跟徐磊他们吵吵了一上午，才总算说明白，什么成本低用什么。
等着散会，都已经过饭点了，一群人赶忙下楼去食堂吃饭，没想到一出门，就瞧见一辆军绿色吉普车从机械厂大道西边开了过来，然后吱的一声，停在了大门口。
徐磊记性好，眯着眼看了看：“这不是大成厂的车吗？”
大成厂？他们来干什么？又要曝光吗？还是要钱的？
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门卫王石头也看见了有车，一听徐磊说是大成厂的，立刻冲着门岗的人喊：“不准开门，都关外面！茶叶呢？谁冲茶叶了？！给我两杯！”
大成厂厂长苏国强、技术科科长赵奇伟、采购科科长陈大生一下车，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苏国强这会儿已经知道了，门岗陈大爷泼了来送锅炉的许如意一鞋子茶叶末。
本来苏国强的原话是：“燎原厂无论谁来，怎么说，都不准开门。”
没想到事情办成了这样。
所以，苏国强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是没想到，回击这么快，一下车就听见了有人喊要拿茶杯。
常理说应该是躲开的，可这不是理亏吗？那就不能躲，就是不知道，是站在那里让人泼一下再说来意好呢？还是说了被讽刺后泼完茶叶好呢？
三个人一时囧在那里，愣是没动。
这边王石头一喊，立刻就有人应和：“我泡了一大缸子，用我的。”
“用我的，我喝了大半天了，没啥味儿，不浪费。你那茶叶刚泡吧，他们不配！”
“用我的，我三天前的，忘洗杯子了，有味！”
前两个大家听着，燎原厂这边只觉得解气，就该这么做，大成厂那边还在硬撑，最后一声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虽然杯子还没拿过来。
这种天，放了三天，长霉菌了吧！
大成厂的赵奇伟就是个技术人员，不善言辞，不过他腿够长，所以是退的最远的。
陈大生作为采购科科长，因为锅炉有问题，没少跟燎原厂吵吵，所以退的时候，还有点责任心，心想我当初说话不注意，泼点也是应该，退了半步。
唯一没退的，就是苏国强。
他站在原地，倒是很诚恳：“实在抱歉，你们该怎么泼就怎么泼，不过我们是来找许如意组长的，泼完了，能通报一下吗？”
上次苏国强来的时候，可是强势的很，这次这么可怜兮兮，一下子大家都有点接受不良，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横眉冷对？热情欢迎？
前者不利于合作，后者实在是不爽！
正反应着呢，就听见王石头捏着嗓子说：“哎呀，你也会好好说话啊，上次你可不是这口气。”
对！就这口气，就该这么阴阳怪气！
苏国强早就料到了，半点没恼：“对不起。”
要是对方继续横，两边吵吵还有来有往，苏国强就跟个棉花似的，软绵绵的，反倒是让人没法继续讽刺了。
王庆怀憋不住了，直接大声喝问：“找我们许组长干什么？我们去找你你不见，这会儿又自己巴巴跑过来！怎么着？你那还不让去了？你们也太霸道了吧。我可跟你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你别逼人太甚……”
“我来感谢她的。”
这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王石头问：“感谢什么，送锅炉给你们被关外面？还是……”
“她帮了我们大忙！”
这话让在场的燎原人都摸不到头脑，许如意不就去了一天吗？连门都没进，能帮什么忙？
苏国强本来以为许如意帮了忙，肯定回来宣扬一下吧，毕竟大张旗鼓的去，原封不动的回，谁都会觉得面子过不去，找个理由长长脸。
更何况，她的确是想办法了，这是应当的。
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提，就是个热心帮助。
苏国强这会儿对许如意的印象可是太好了，他没见过她，就知道是位组长，原先也没听说过，只当是一心干工作不知道汇报的老黄牛，干脆就帮许如意解释一下，将他们的事儿说了一遍，还强调了这个忙有多重要：“音响厂不但要收回发出去的两千台，厂子里还有几千台的存货，也不能外发，需要全部从其他厂子订购了新的螺丝进行替换。一来一回，损失高达数万元。这笔损失，都要求我们赔付。”
这事儿燎原厂可不知道，一时间，大家都愣了。
几万块啊，对于他们这种小厂子来说，那是天价！
说不定户头上都没一万块钱呢。
更何况，苏国强还说：“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音响厂也说了，如果我们找不出原因，拿不出解决办法，就不再订购我们的螺丝。如果不赔付，就把大成厂在行业报上曝光。”
这是苏国强发明的办法，逼的燎原厂差点倒闭。
如今，又砸向了他们的脚指头。
苏国强已经做好了让燎原厂众人嘲笑的准备，可他没想到的是，发出第一个声音的是徐磊：“什么问题这么严重，你们就没集中力量攻克一下？这可不是小事！”
瞬间，后面也跟着不少人点头：“就是啊，要是闹到锅炉报上，可就大了。”“你们不好好弄自己的事儿，跑这里干什么？”“想办法啊，不是有那种钢铁研究所吗？可以去问问。“
苏国强是真没想到，他以为燎原厂会说，“这招挺熟悉啊，你感觉不错吧，你没跟音响厂商量商量，付你个学费？”
“这音响厂也不错，怎么没给你们把货都扔门口，顺便找人泼茶叶拍照还吐一口？你看看，同样是受害者，这度量不一样。”
因为他就是这么刻薄的人。
可谁想到，人家张口就是关心他呢。
他能看出他们都是真心的，那种自己经受过所以替别人着急的真心。
苏国强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回答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谢谢，我们集中力量研究过了，都找不到原因，之所以来找许组长，就是昨天她听说了这事儿，不计前嫌地给我们指了个方向，我们才找到问题。她帮了我们大忙。”
“我们今天来，一是感谢，二是为了请教，产生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什么。麻烦你们通报一下。”
说完，苏国强直接鞠了一躬。
说真的，苏国强的形象在燎原厂的人心中很固化了，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可偏偏燎原厂质量不行，理亏啊。所以人家骂上锅炉报他们也得忍，人家把锅炉直接扔在了你的大门口拍照，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谁能想到，苏国强会来这里道歉？
大家忍不住地，看向了许如意。
是真的吗？是真的吧！你来回答一下吧。
这消息太震惊了，他们需要当事人来确认一下。
自然，苏国强也跟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到了许如意，不过一开始，他并没有认出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还有些意外：为什么都看这个年轻女孩？
直到许如意开口：“陈科长，看样子我的话验证正确了，是没除氢的问题对吗？”
苏国强和赵奇伟都是一个表情：她是许如意？这也太年轻了吧。
陈大生刚刚就瞧见许如意了，人家不吭声，他也不好攀扯，如今许如意开口了，立刻点头：“是，我们将做了除氢的螺丝和没有的螺丝进行了实验，果然是这个问题，只是，许组长，请问哪里产生了这么多氢气呢？”
许如意本来就是想要两个厂子重归于好，才故意探听解决他们的问题，如今目的达到，大成厂态度又很不错，她自然没什么好隐藏的。
“这个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进来去会议室聊吧。”
苏国强很意外，就这么简单，就让他们进去了？
铁门被拉开，他面前一下子空旷起来，只要走一步就能进去，可他没迈步，他还有点不敢置信：“不泼吗？”
许如意一本正经：“不泼。苏厂长，咱们都是小厂，活下来不容易，我们锅炉出问题，的确是耽误你们生产，你们生气不也是正常的吗？就跟你们过来，我们门卫忍不住声讨几句，都是人之常情。咱们走吧，我好好跟你们说说，赶紧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苏国强望着许如意的背影，一点也不赞同。
怎么能一样呢，他们不一样。
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上次是故意的。
燎原厂态度很好，一直要帮忙维修，也是道歉不断，除了机器屡修屡坏外，没什么毛病。
可大成厂也是个小厂子，如今竞争这么激烈，他们能活下来不容易。要是让燎原厂十天半个月修一次，他们的生产怎么搞？他们会被拖垮的，那只能翻脸了。
所以，他是一点后路都没留，一点脸面也没给燎原厂留，就想着断绝关系。
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们不得不求上门，早就做好了任人出气的准备，人家是却截然相反。
如果说昨天要来是为了解决问题没办法，这会儿，他是真羞愧了。
唯有端着茶杯的张元一脸呆愣：“我白拿下来了。”
徐磊恨铁不成钢：“我说办公室最近老有臭味，赶紧洗干净！另外通知技术科，全部去会议室学习！”
他则扭头就往郭培生办公室去，他要告诉厂长，许如意把大成厂引来了！
两个厂子关系缓和了，锅炉不就能送过去了吗？送去了试一试就会发现，我们真的改进了设计提高了质量，我们的炉子好用了！
那……岂不是我们的名声恢复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