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薇赶到厅院时，恰是卯时三刻。
刘辰穿了一袭戎服，手中持着一把短棍。
见谢怀薇到来，上前揖礼：“大夫人来的稍早一些，恰有些事情，需向夫人商榷。”
谢怀薇点了点头，说道：“刘校尉有事，但说无妨，我本是妇道人家，说什么商榷不商榷的，倒是有些外道了。”
“昨日厅院，训练些队列和武器操持，尚还能将将满足，可上阵杀敌，须的是实操、力量、耐力，厅院虽大，却不易施展。”
“需沙场？”谢怀薇直指刘辰话中核心。
刘辰再次抱拳：“大夫人聪慧，确实如此，便说那箭靶，厅院场地显得过于局促。”
谢怀薇心领神会：“待日升时候，我去找都尉索要场地。”
稀稀拉拉的家丁和丫鬟们，过了最初的新鲜，此时，惨叫哀嚎着互诉苦楚。
任刘辰在台阶上喊了几嗓子，都没把阵列站好，更不用说什么拿起武器准备操练。
碍于谢怀薇在场，他不好将平日里训练中腌臜不堪的话，讲上一遍。
谢怀薇没有出言训斥。
厅院里近三百人，喊破喉咙，一时半会也安静不下来。
拿起鼓槌，目视前方，“咚~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声音节奏，颇有韵律。
场内瞬间安静了起来。
大夫人尚且如此，家丁和丫鬟们怎敢造次？
由二夫人始，先拿了武器，等着刘辰发话。
待厅院内有模有样的“嘿”“哈”之声传入耳中，谢怀薇满意的笑了起来。
等日升时刻，三夫人姗姗来迟。
看着她臊眉耷眼的模样，谢怀薇揶揄道：“是不是以为今日不用操练了？”
“姐姐哪里话，我怎会不知今日操练？昨日听说手衣不够，特跑了三家成衣铺，安排赶制。擅作主张，还请大夫人见谅。”
三夫人的说辞流畅，想来，是在心中演练了许久。
谢怀薇笑了笑，又见她手上绑着红带，语气中多了几分温柔：“难为妹妹上心，手衣之事，还要妹妹催紧才是。”
“姐姐安排，我自然不敢怠慢。”
“秋月，取来老爷的手谕，我们去都尉府。”
左渊嗜酒，却从不耽误翌日正事，多年来，辰时初刻必出府门，美其名曰“散酒”。
谢怀薇到都尉府时，等了不到一刻钟，就见左渊龙行虎步，出了都尉府。
“大夫人！是路过……还是？”
“特意在此等候左都尉。”
“怎不让门役通传？我好及早赶来，省的大夫人久等。”
“那倒是不必，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本就受些诟病，怎能搅扰都尉？”谢怀薇没有继续客套，接着说道：“我昨日与太守商议，想用校场，他倒是十分赞成，还写了手谕。秋月！”
秋月闻言，将手谕递给左渊，待他看了一眼还回，又仔细的收入袖口。
“校场本就空着，大夫人尽可使用，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等，倒可一并开口。”
谢怀薇施了福礼：“多谢左都尉，那刘辰倒是尽心，我见他有些武艺，怎不安排个校尉？当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得其中规矩，随口说说，都尉切莫当真。”
左渊先是皱了下眉头，转念想到青州现在的局面，又舒展开来：“刘辰做事有章有法，我早拟了提拔文书，本想着今日报与太守，谁知，大夫人倒先提了出来，是我等动作慢了。”
谢怀薇泯然一笑，换了话题：“前些时日，与贵夫人游春，承诺了两支步摇，怕是她有些羞赧，不便提罢了。稍后，我让秋月送来，万不可推辞。”
“多谢大夫人，记得此等小事。”
“此间事了，不便打扰左都尉忙碌。”
谢怀薇再施福礼，带着秋月赶回府内，唤了刘辰，告知校场可使用之事，又持了鼓槌，练起军鼓。
每一击打，小臂的骨骼连带着后背，如断裂一般，真真应了那句痛入骨髓。
好在，靠着一口气撑着，协助刘辰将操练之事，捋入正轨。
见场内家丁和丫鬟的气势，有那么几分样子，谢怀薇心里稍安。
刘辰自从得了千人都校尉的职衔，做起事来，更加卖力。
只不过，矛槊之物，操练起来倒还轻松，只是那弓箭兵，第三箭便因后力不济没了准头。
“刘校尉！可听过三段式射击么？”
刘辰将训练的短板告知谢怀薇时，她开口问道。
“倒不曾听闻此种射法，请大夫人明示。”
本是前世偶然听说，此时灵机一闪罢了。当刘辰问起具体操作流程，谢怀薇反倒有些拿捏不准，在心里组织了几息言语：
“大概是，张而复出，射而复入，轮流射击，箭矢不绝。”
刘辰仔细的琢磨着谢怀薇的话，忽如醍醐灌顶，满脸兴奋：“大夫人所说，实在是弓手革新之法！按此法射击，即可免除臂力不足，又能弥补箭矢空隙，当真是大才也。”
“刘校尉谬赞。”
谢怀薇这话说得没有一丝谦虚。
她以文科生报考工程管理专业，对于三段式射击的理解，还不如才听了此法的刘辰。
对于排兵布阵，她从未置喙。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经过十几天的操练，家丁和丫鬟们褪去了往日的浮躁和娇嫩，步伐整齐,口号震天,神情专注，有了些许正规军的味道。
尤其是与军鼓配合，或冲锋，或防守，进退尺度，有模有样。
就在一切向好，谢怀薇义气风发之时。
城破了。
灵秀找了守城懈怠的空档，一举撞破城门。
或许是卯时初刻，王庭的鬼兵神将尚在休息，直到哀嚎遍野，也未能如约而至。
早闷坏了的灵秀兵，和入了羊群的野狼一般，只有杀戮、劫掠。
一时间，火光冲天，喊声一片。
妇女哀嚎、子寻其父，掺杂着犬吠鸡鸣，在长刀下，戛然而止。
王庭得到消息时，还在道室里念经。
见左渊慌张的样子，嗤嗤的笑着：“那灵秀同是修道之人，怎会对城里痛下杀手？”
左渊咬了咬牙，双手抱拳，退出道室，在门口说了一句“太守保重”，青州城里再也未见他的身影。
秋月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赶到谢怀薇的闺阁禀告时，她已穿了一身戎装。
长髻，素妆，鬓角留长，直垂在胸。
行走起来，两条鬓发随风摇曳，宛若仙子。
“咚咚咚咚！”
军鼓声起，慌乱的家丁和丫鬟们，忽然镇定下来，仿佛波澜大海放了一跟定海神针。
得益于谢怀薇的叮嘱，兵器放在室内，当所有人到达厅院，竟没有空手而来。
二夫人、三夫人甚至没来得及盥洗，素面朝天，见到谢怀薇后，才稍稍放缓了步子。
“四夫人呢？”
“回大夫人，在老爷的道室，我刚路过时，还劝我同去。”
秋菊瘦弱的肩膀上，扛着一杆长槊，显得极不协调。
谢怀薇没有继续追问。
破城后的场景，她设想了许多次。
包括那阵前慷慨陈词，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当此刻真的来临之时，她反倒临场忘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振奋人心的话。
用眼神一一扫过众人，声音颤抖着挤出两个字：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