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雨停了。
杜绯云默不作声地跟着吴显走了二十分钟，终于开口道：“你要去哪里？一直走过去，不打车吗？”
吴显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还可以打车，对。不过我要去的地方不远，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他就像当初不熟悉阳间道路的魏乙一样，有些反应不过来，竭力进行调整。这一点与最早的说法一致，魔是没法直接占据正常人的身体，就算是寄生多年，仍然生疏，人与魔的意识终究不能合二为一。
杜绯云心里明白，现在吴显的认知状态是魔，他去的方向，或者有意识的方向，都与魔物有关系了。
她掏出手机摁下录音。
“去公司吗？”杜绯云假装无意地说，“还有一段路。”
“不，先不用去。”吴显说，“我们现在去河边。”
河，公司。
杜绯云得到了信息，转手把录音发给了陆常空。
吴显看了她的手机一眼，说：“没有用，他们没有办法从我身上得到任何痕迹。”
杜绯云看了他一眼，路灯下魔化的吴显衣冠楚楚，只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几乎没有魔物的样子，他占据了人类的身体，保持了人类的样子。
“你以为我们怎么出来的？”吴显说，“我的检测是正常的，在心跳乐园已经体检过了，他们查不出来，这次强行让我休息拖延。”
看样子陆常空和十二院还瞒着他，没有透露出查出来的事情，也许根本没查出来，都是隔壁被捕的黄拉供出来的。
吴显意味深长地看着杜绯云，说：“所以你应该感谢我。”
杜绯云顺势应和说：“是的，否则我可能也要在检测室待上很久。”
“不是这个意思。”吴显说。
杜绯云竖起耳朵，捏着自己的包，包里有天界符纸，不能抖出来但是也不能扔了，这是一个最明显的武器和护身符。
吴显却偏偏不往下说了，两人穿过那天舞会的广场，绿植有些东倒西歪，想必是混乱之中被人踩踏，上头设置的卡座倒还空着，两人那天就坐在这里。
吴显穿过这里，朝另一个方向走，竟然与那天魏乙带她去封印的路线一模一样。
两人站在码头，望水兴叹，好死不死没有船。远处断桥已经被清理了一部分了，但是断裂的桥体依然残存，只是禁止通过。
“没有船。”吴显沉思了一会，“要不游过去吧。”
杜绯云转身跳上堤，离水面远远的，说：“我看不如叫他过来，他怎么过去的，就怎么过来。”
吴显紧跟着上来，拉杜绯云的手臂，说：“那边是‘新世界’，我们必须过去，虽然会有些痛苦，但是马上就好了。”
杜绯云立刻明白了所谓的“新世界”是什么，反手甩开他。
是妖魔界。
妖魔界与人间的裂缝就在江水里，所以那天晚上整个南川江发生了异变，镇守南川江的水神失去了左眼，让整个镇守出现了问题，至于魔化的圣兽，说不定只是堵住裂缝的一次舍身？
杜绯云电光石火之际想通了一切。她曾经封印过琼花江苑底下裂缝，也没有那么胆怯，但是魔物一旦入江，就变得不可捉摸，水神或许还会再次被篡夺神魂。
万一吴显利用人类的身躯去揭了那张符纸……应该办不到吧？
杜绯云忽然感觉到了魔物混合体的威胁。
吴显，人与魔共存在同一具身躯里。陆甲失去的肢体，鬼与魔物共存一躯的可能性有，魏乙……
杜绯云不敢想下去。
吴显蹲在江水边，手一扬一截触手断肢投入江水，江水中泛起黑色的涟漪，很快又熄灭了。
“不行。”吴显起身，“被压住了，人间还是有能人的，没法送你过去了，你先跟我走吧。”
“不了。”杜绯云说，“已经晚了，我得先回去。”
已经确认了妖魔界的信息，是哪个魔要找她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吴显没办法告诉她答案，这时候应该火速溜走。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十点二十了……还有一条陆常空的信息。
“你拖住他，我现在扮成他已经进入心跳乐园玄风楼。”
杜绯云把手机快速一收，说：“如果你累了我们去旁边坐坐，就坐上次的位置也无所谓。”
没有魔气的帮衬，杜绯云是完全不怕他。
吴显却笑道：“我正好要回公司，要不请你去公司坐一坐吧，这样也安全，顺便我还想给你看点东西，谈谈生意，你可以在我公司休息，我想有其他员工在，你也会比较自在。”
糟了。
吴显是一番好意，把杜绯云也当成了被十二院绑架的，还提到生意，其他员工，照拂非常周到，没有理由不去。
她随手给爷爷打了个电话，打电话的途中又随手通知了陆常空，吴显站在旁等她。
在占据吴显身体两个小时以后，魔物变得非常稳定，声音不再有迷惑般的幻音，眼神似乎都回来了，一瞬间杜绯云以为原本的吴显回来了。
“还要步行吗？”吴显礼貌地问，“我觉得我应该也可以试着打个车。”
“不忙的话我想走走。”杜绯云试图再拖延一下时间。
“好的。”吴显没有反对。
两人沿着江边走，吴显还买了奶茶给杜绯云。杜绯云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那一杯，问：“你能喝奶茶吗？”
吴显哈哈大笑，说：“我是人类。”
“至少你不是吴显。我该叫你什么？魔物有名字吗？”
“没有。”吴显说，“魔物化成魔气的时候，思维是共通的，当我融化汇入魔气之海，我就不存在了，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一个暂时的状态。”
杜绯云思考了一下，说：“所以你刚才把一截……那什么投入水里，其实是送信。”
“是的，只是送个信。”吴显笑道，“也不是随便一根灵肢就可以交谈的，要吸附的核。”
“你怎么进入吴显的身体里的？”杜绯云好奇地问，“你可以读他的心吗？”
吴显摊了摊手，说：“他喝水的时候喝下了一个‘核’，我当时非常弱小差点直接被消化了，画了一个阵藏在他身体里，就这么回事。 ”
“他在哪里喝下去的？”杜绯云追问。
吴显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太久以前了，记不清了。”
他叹了口气，说：“还是人间好，我偶尔出来一次，都觉得人间好。”
“怎么好？”杜绯云会心一笑，看着他手里的奶茶，“美食美景？不缺钱，享受人生？”
吴显眯着眼睛看了看手里的奶茶杯，摇头说：“掌控，一种掌控。你问我能不能读心，我当然能，我甚至能读你的心，发现你的弱点。”
来了，魔物的必然诱惑又来了。
杜绯云知道他等着自己问，然而杜绯云已经是一个被魔物念叨了好多次的经验丰富的人类，魔抗属性MAX，她偏偏不问。
“你在人间界可以掌控人心，自由自在，回了魔界就不能了吧。”杜绯云说，她满意地看着吴显脸上微微变色。
这个魔，有了自主性。
杜绯云伸了个懒腰，说：“不过你住吴显的身体里，只要他不死，你可以延长在人间界的日子，对了，你要是陪我去妖魔界，我身边岂不是要换个魔？如果记忆共享，换谁都一样吧。”
吴显没有回答她，两人走到了心跳乐园，工作人员看到吴显立刻帮忙调配摆渡车。
杜绯云远远看见了那间佛殿。佛殿下有天界封印着的锦盒，心中微微一动。自己能拿天界的符咒，照理来说自己也能揭开符咒。
她坐上摆渡车低头思考，吴显也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想事情。摆渡车不停站，夜班工作人员一路开向了办公中心玄风楼。
两人进入玄风楼，保安看着吴显的面容明显怔了一下，杜绯云心中一跳，生怕他说出吴总不是刚才来过吗诸如此类的话，但是最后保安什么也没有说，吴显也在想事情，完全没有注意。
杜绯云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直接撞上，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吴显进入电梯，依旧摁了十三层，杜绯云心中一跳，该不会又进入那个巨大的会议厅吧。
预感应验了。
这次杜绯云在吴显的带入下进入1308，漆黑的会议厅开启了灯光后明亮无比。
两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温柔黄光流光溢彩，旁边数圈环形小射灯，又垂下若干花瓣倒扣似的白瓷暖悬挂灯，聚焦在会议桌上。
中间仿真鲜花盛放，中间放着工艺品。
一切温暖而舒适。
杜绯云也确实是走累了，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叫了吃的，稍等一会儿就送上来了。”吴显说，他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先在这里坐一会。”
“吴总，你很浪费。”杜绯云忽然说，“就餐应该去餐厅，而不是在这么美的会议室里。”
她眼睛盯着前方的雕塑工艺品。
闪电击中了树木，大桥断成了两截，河水里有很多哀嚎的面孔，而一尊巨大的人像静静矗立在河流中央——那尊人像是全黑的。
这是那天的场景！
杜绯云竭力呼吸，河水的底部如果是妖魔界的裂缝，那么雕塑的底座应该……
她正要伸手拿起，外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杜绯云一转头，另一个吴显正走进来。
陆常空！
终于撞上了。
陆常空一怔，立刻反手换装，“吴显”的画皮立刻脱了下来，变回了原来的样貌。
吴显立刻回头，与陆常空对上眼，立刻绕着桌子朝另一边走，怒道：“出去！”
陆常空一本正经地说：“吴先生，您还没有办理出院手续，十二院禁止私自离开，现在请您跟我回去，需要再观察三天。”
吴显摁着桌子，下半身体已经按捺不住化出黑色的触手。
陆常空抓住杜绯云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把她往门外一推，嘴上说着：“回十二院，否则一样抓你！”
砰地一声会议室的门关上。
会议室内部魔气弥漫，两盏你灿烂的水晶吊灯中央是两个巨大的水晶球，此该已经全变白。
“是她……是她……”
诡异的声音在会议室中旋转，陆常空皱眉道：“你还在头顶挂两个水晶球算命？看看招来了什么东西 。”
吴显静静地站着，忽然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倒在地上。
魔物再次隐匿，陆常空把他拖出会议室，扔了两个茶杯把吊灯中央的水晶球打得粉碎。
而此刻的杜绯云，已经换上了陆常空递过来的吴显的‘皮’，变作吴总的模样。
她搭上了摆渡车，正要下班的工作人员只好再次加班。
“吴总，请问你去哪？”
“去金佛殿。”杜绯云说，“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