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反了？”

    迟超转过头看了背后藤蔓丛生的荒林，又看了看这破败的游乐场，摊开手中剧本资料。

    “所以我们已经抵达了下一个地点，也就是这个游乐场。”

    他镇定得很快，导演也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已经到了，那就照原计划先拍，来来走剧本，杜绯云，你先上去，摄影师从这个角度，先拍一张全景特写，人物在中间……”

    杜绯云退后，朝前蹦了两步，看起来像是从树林中刚走出来的样子，她仰头看着远处的摩天轮，惊呼道：“啊——”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在夕阳下看起来非常好看，但是这个惊叹显然是不太夸张，有点会心一笑的感觉。

    导演有些不满意，但是她是大师，胸有成竹的人设也不是不可以，在过山车上她也没有花容失色夸张尖叫，人设一致。

    于是，负责夸张表演的剧本就落在了迟超身上。

    可怜的影帝在过山车上从第一声被拧得痛呼出声开始，就走向了不可回头的路。

    监制把他一推，迟超两步跑到杜绯云身后，发出了一声极富感染力的“哇——”。

    这下所有人都满意了。

    一行人杜绯云和迟超先行，摄影师跟拍，导演与监制走在最后。杜绯云注意到游乐园空空如也 ，并没有发现其他人，说明他们是最先到达的。

    游乐园比上次杜绯云来的时候看起来诡异了很多。或许是落日橙黄的光线像加了个怀旧滤镜，显得更加破败，但是也非常美丽。

    杜绯云掏出手机拍照，又与迟超合照了一张。

    这个时间段的气温非常高，被烤了一天的大地散发着热量，形成一股又股的热浪。

    迟超吸了吸鼻子，问：“什么味道？”

    摄影师转头，在各个方向嗅了嗅，说：“好像是谁家在做饭，有点香。”

    杜绯云戴了个防晒的口罩，闻言也拉下来，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食物的味道，似乎又已经发酵。

    “这种废弃的地方，是不是有流浪汉住在里头？”监制说，“大家注意安全啊。”

    “你们胡说什么？想吃的想疯了吗？”导演怒斥他们几个天真的想法，“我们在录节目，一切都是园区准备好的，怎么可能有流浪汉，还真当是废弃游乐园了吗？”

    大家在一起干笑，都有些惴惴不安。

    杜绯云迟超走在前边，路边上插电的摇摇车已经不会动了，迟超摸了摸小羊的扁脑袋，心血来潮地骑了上去，自己摇了两下。

    “挺可爱。”背后摄影师小声说。

    “挺可爱。”杜绯云跟着大声说了一句。

    影帝还挺可爱的，尤其是穿了文化衫坐在摇摇车上，笑得很少年。

    “小云来试试。保管你立刻回到童年。”迟超完全不抢镜头，恨不得还把机会让给杜绯云，他摁着小羊的脑袋坐起来，忽然咔嚓一声响，他把羊头给拧了下来。

    迟超吓了一跳，手捧着羊头赶紧说：“对不起啊对不起。”

    他正要把羊头装回去，那羊身体那空荡荡的铁皮盒子里忽然喷出一股红色的液体，淋了迟超满手。迟超吓得把羊头一扔，三步并作两步窜了过来。

    摄影师扛着机器转身就跑，迟超也跑，导演正站在后头摆弄那个对讲机，一行人哗啦啦跑回来躲到他身后。

    “怎么了？”导演莫名其妙，抬头看见那喷血的没头羊，脸瞬间青了。

    “你们往我身后躲？我，我辟邪吗？”导演魂飞魄散，一眼看到杜绯云那浑水摸鱼的伪大师还往那恐怖的东西跟前凑，忍不住大喊：“杜绯云你回，回来！不要一个人落单！”

    杜绯云站在那只没头羊旁边，冲众挥手，说：“别怕，积了雨水，里边生锈了。”

    导演愣了一下，忽然又回到了这个唯物主义的世界里，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杜绯云，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能给女鬼美甲，真正的女鬼站在她面前也就是个掉了头的锈蚀摇摇车吧。

    “回来！别摸了。”导演声音都变得响亮，一副骂自家小孩的口吻，“万一你手上有伤口会破伤风的。”

    摄影师与迟超一起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喷在了导演的后脖颈上，导演一个激灵，转头骂这三个不成器的，说：“躲什么，继续啊！”

    不要自己吓自己了，不就是没信号，不就是走错了路，可能只是巧合。

    导演心神定了，拿起对讲机：“喂？”

    对讲机里沙沙地响了几声，忽然接通了：“喂？我是小柴，已经有一组先到了吗？恭喜你们，动作十分迅速！”

    导演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取而代之的升腾起一通怒火：“恭喜你XX啊！这对讲机什么质量？刚在树林里根本没有信号！”

    导演狂骂不带停，直接输出了一千字骂人的话，越骂心里越安定，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小柴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边信号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信号屏蔽器有点毛病，有时候会全完全联系不上，过一会儿就好了，园区一切还在调试中，以后会慢慢改进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越来越小，似乎还越拖越长，仿佛在线演示是怎么断联的，导演简直忍无可忍，吐槽道：“联系不上怎么办，你个破流程搞什么神秘，吓都吓死我了。再过两小时天要黑了，你先派车过来吧，其他组你也先联系一下，完全没看见人，简直离谱。”

    对讲机沙沙地响，小柴的声音在对面不断变化，清晰又消失，仿佛像电台调频，过了那个频道就接收不到一样。

    “喂，喂？”导演有些焦躁，“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完全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喂。”对讲机通话终于稳定下来，但是似乎带着很重的电流声，小柴的声音像是开启了电音模式，“游戏指示，朝前走，去员工宿舍，去员工宿舍……”

    通话毫无征兆地断了。

    导演再试了几次，这次又变成接不上了，他怒极了，飞起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那斑驳的青蛙垃圾桶朝旁边歪倒，底部又喷射出一股带着锈色的红水，浇了导演一身。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日子，宜在家休息，忌工作，忌恐怖游乐园。

    导演看了一眼远处下坠的太阳，觉得实在不能再等了，大声道：“现在不用去游乐设施，照剧本走，先穿过游乐园，应该是穿不过去的，然后找游乐园还有没有人，就会去到员工宿舍，这里是二个游戏点注意了啊。”

    游乐园的边缘已经被铁丝网缠死了，围墙上头三米的倒刺铁网，完全没有办法出去。有一扇被铁链绞死的铁门，铁门上头也拉满了铁丝网，整个游乐园被封得死死的。

    迟超看了一脸后怕，对杜绯云说：“这还真锁死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回去？”

    杜绯云指了指地下，有地下通道可以离开。

    迟超长舒一口气，他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我怎么会以为自己真的出不去？恐惧令人盲目。”

    他想起刚才那个掉了头的小羊摇摇车，自己那一瞬间就觉得是血，自己不小心拧下了小羊的头，然后血冲出来了，仿佛在这种恐怖乐园的氛围里，一切诡异的事情都变得合理起来。

    “那个摇摇车，你刚没跑。”迟超看着杜绯云，“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杜绯云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那一瞬间迟超觉得她比朱子圆的阴阳眼更加剔透，“怕摇摇车复活？”

    迟超瞬间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被杜绯云这么问了一句，场景变得好笑起来。

    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呢？

    迟超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应该是怕鬼吧。在那个恐怖过山车上我跟你说了，我是来见鬼的，想感受一下灵异事件，这就是参加节目的初衷。这样对我的表演会有一定的帮助。但是当我真的见鬼了，整个世界忽然就崩塌了。”

    杜绯云笑道：“那我告诉你，就算见过了鬼，世界还是一样，并没有起变化，那只是一个障眼法，只要把干扰因素拔除，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太阳渐渐接近地平线，光线变得更加火红，最后的余晖即将来临。

    溅在导演与迟超身上的的铁红色锈水，上头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黑气，随即飞入T恤背后的吸魔法阵中。

    -

    地府忘川河畔下游，黑浪翻卷。

    碎石滩上绘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光阵，阵眼中是一只血红的发光的蝴蝶。

    旁边唐拾一身鬼差装扮，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两杯外带奶茶，青竹小缸和杯套提环，奶茶上撒满了双份的彼岸花蕊脆脆。

    唐拾吸一口，爽，然后埋头拿着账本算账。

    这月结婚新人过来办婚庆的，有一百三十五对，小云婚纱租出去一百二十次，小云抽成大概是……这个数，这个月鄷都大帝亲手设计的嫁衣也要上了，不过这个大家不太看好，因为大帝自己都没结婚呢……所以租金先定低一点，大概是这个数……

    正当她算得起劲的时候，整个法阵忽然嗡地一声，忽然大亮起来，急速旋转，中间冲出来几缕黑气。

    唐拾笔都掉了，跳起来就朝旁边跑，大喊：“魏判！魏——判——，你的kpi来了！但是甜滋滋要支撑不住了！”

    她眼前一花，魏乙出现在眼前。他散着长发，半搭着袍子出现，反手一记天雷火将法阵中的黑气压了下去。

    “魔气，不是魔物。”魏乙说。

    唐拾惊讶地看着他的胸前，轻声道：“魏判，你的伤，没有好。”

    “好了大半。”魏乙把判官袍穿好，“陆甲直播怎么没了？他联系你了吗？”

    唐拾摇头，脸露忧色：“第二阶段开始没多久，他的工作记录仪就通讯中断了。”

    “中断前有什么异常吗？”

    唐拾想了想，说：“没有。他们进入荒林，然后发现对讲机用不了。其他鬼差倒是全回来了，抓了两个神志不清的厉鬼，不知道是谁投放的。”

    “我得去一趟 。”魏乙说，“你守着这个阵，必要的时候用符纸和法阵来压，压不住就找人，地府这么大，总有人有空。”

    “大帝不是不让你离开地府？你还出去不怕受罚？”唐拾问。

    “你不说就没事。”

    唐拾立刻变成苦瓜脸，说：“好吧。就算为了小云，你去吧。”

    “还有陆甲，替你把陆甲带回来。”魏乙笑道。

    “什么叫做‘替我’，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啊。”唐拾怒了，“魏判，你节操呢？不要跟属下推荐办公室恋情啊。”

    -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只留下残余的天光，天空还是明亮的，但是地面的一切已经暗了下来。四周昏暗，视物模糊，仰头却是一架巨大的摩天轮的轮廓，看上去仿佛要倒下来。

    一行人快速绕过摩天轮，沿着陈旧的指示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再穿过一个碰碰车棚，在一排漆成各种糖果色的小商店街的背后，找到了员工宿舍。

    “天黑了没灯吗？”摄影师转头拍了拍天空，又看了看边完全没有亮灯的建筑，“这怎么拍？”

    导演迟疑地说：“应该有吧，园方让我们来这里，这是剧情点，肯定有灯的，应该也有人接待吧？”

    四处静悄悄，完全看不出有人接待的样子。

    大家试探着拐进宿舍区，那是一排白色的简易小楼，上头用喷漆在大门上标注着房间用途与房号。最外边的一间赫然写着“紧急供电室”。

    “果然有电。”监制笑了起来，“别自己吓自己啊，进去看看。”

    供电室的门一推就开了，门上也没有灰尘，进去后众人拿手机手电照着，看见了里头你一排排的紧急发电机组。

    监制说：“我以前做过电工，我来看看。”

    众人退开，他开始检查机组与油箱，手动启动。导演让大家都退了出去，电力供应没有恢复大家都不敢随意进屋，都聚在一起等着。

    杜绯云看了一眼迟超的甲片，上头法阵并没有被触发，附近没有鬼。

    但是其他组的人为何都不见踪影？

    导演反反复复摆弄那个对讲机，都快把对讲机摁烂了，可是通讯再也没有恢复过。

    砰。

    悬在走廊上方的白炽灯亮了。

    有电了！

    大家都兴奋不已，监制走出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欣慰地笑着想自嘲几句，导演已经上去一把抱着他狠拍了几下。

    “看不出来呀，你成主角了。”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监制摆手 ，“承让，被我抢了风头了。”

    摄影师拍下了这段，以后可以剪辑放在花絮里。

    “园方真没留人？胆挺肥啊，不怕我们搞破坏啊？”监制四处张望，忽然看见旁边完全没出声的迟超，浑身僵硬地站着。

    “迟影帝，怎么了？害怕啊？”

    迟超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青白，指着地上说：“这深色的血……水迹，也是带着铁锈的雨水？”

    地上，一滴，两滴，好几滴的深色水渍，朝前延伸，一直通向最里边的那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