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魏乙说。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你不用帮我。”
杜绯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清亮又冷静，似乎要把这人看穿。魏乙抬起眼，与杜绯云对视，忽然间笑了起来。
他伸手把杜绯云脸上的青铜面具拿下来，扣到了自己脸上。
“我伤好些了，不用担心我。”魏乙的声音在面具后像隔了一层，稍稍变音，变冷了很多，“你参加的这个节目会揭开灵异事件的真相，你要保护好自己。”
杜绯云随手点开自己的手机，李俏又给她发了一条。
“他们要定位你，想把你抓回去。”杜绯云问，“你不会跟鬼差们回去对吧？魏判。”
“暂时不回去。”魏乙轻描淡写地说。
杜绯云一扬眉，说：“那你不但是天界叛徒，也要成地府叛徒了。一旦档案有了记录，你就再也没办法转正了，如果你犯了罪，直系三代考公受影响？陆甲私自调用鬼差出来，已经下油锅了，炸成了香酥虾，可能已经破相……你要不要考虑补救一下？”
魏乙笑出了声，杜绯云也觉得很滑稽。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杜绯云嫣然一笑，随即笑容一收，脸上表情十分严肃，“魏判，我就问你一件事。”
魏乙侧头看过来。
杜绯云轻声问：“这次游乐园的魔，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魏乙答得很快，“是有人放出来的，我要去找到一切的源头。”
他答得又轻又快，几乎不用思考，语气很坚决，一听就在心里想过很多次了。
聊到这里，杜绯云终于放下了心，魏乙对她说了实话。
“是来找我的。”杜绯云似乎觉得自己跟魏乙说过，但是她又再次重申了一遍，“是来找我的，每次碰到魔，都是来找我的。”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轻松了，就像掀开了一块布，侥幸与自欺形成的布。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也觉得阴间只是另一个地方，她过好自己的生活却不歧视任何存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可是她去问爷爷自己出生的时候，那些银光与黑雾，似乎是与生俱来，在她出生之时便发生了一次斗法。
她是被保护着活下来的，在母亲的痛苦与医护人员的努力中，也在天雷火与天界之剑的保护下，成了一个普通人。
“他们在找我，对吧？”杜绯云说。
魏乙一张青铜面具对着她，静默无言。
“所以你是谁？”杜绯云问。
是天界的失意者，还是地府的准判官，还是……
“我是魏乙。”魏乙低声道，“我现在问你是谁，你也只能告诉我你是杜绯云，不是吗？”
杜绯云伸手猛地把他脸上的白泽面具拉下来，手腕一翻收进了随身空间里。
魏乙只好抬头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奈的笑意。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了。”魏乙说，“现在的问题是魔物对不对？你继续参加节目，我会在暗处……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杜绯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决定放他一马。
刚才这次交锋，基本的问题都确认了。她相信魏乙，因为他没必要说谎。
“给你。”魏乙递过来一只蓝牙耳机。
杜绯云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心想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判官隐身坐在阳间小区的花坛边听歌这合适吗？
“这该不是哀乐吧？”
“不是。”魏乙说，“我只是让你过来看看，迟超看起来像鬼上身了。”
天呐。
杜绯云忽然想起自己的直播，自己就这么走了，留下大影帝一个人在那里秀。这秀了快有二十分钟了吧？她一脸诧异地将蓝牙耳机塞进耳朵，与魏乙一起看直播。
她倒要看看判官断定的鬼上身是怎么个上身法。
直播间里还是迟超家，音乐也在继续，只不过已经不是钢琴曲了，而是空灵的禅音。迟超在这样的禅乐里一脸严肃地化身为千手观音，然后双手合十，往地上的垫子上一坐，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两眼一闭，双手合十，竟然开始入定。
杜绯云笑得直不起腰。
两眼一闭不看不听，这是真社恐。但是这镜头角度，合理地展示了T恤与美甲片，甚至还考虑了灯光角度，这是专业的，这是真影帝啊。
直播间里一片笑声。
【笑死在这里了】
【直播到半路小云失踪，影帝单人表演半小时，独舞乐器全展示过了，最后甚至发展到撸猫，被扇了一巴掌老实了，只得打坐】
【众筹个木鱼吧】
【木鱼笑死】
然后大家开始打赏，杜绯云的直播室里除了打赏道具以外，甚至还有阴间来的打赏——功德+1。
大家欢声笑语地敲了一会赛博木鱼，开心得不行。
【杜绯云真的很会选模特，这款甲片肯定卖爆】
【这回总不会说她造假了吧】
【不好说，万一对面是个山寨影帝呢】
【你不要命了啊，实名认证过的！影帝本人！】
【别激动，是友军，嘲讽以前说杜绯云雇人演鬼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说我都忘了】
【小云有眼光】
【怎么又出新款，复刻下好吗，春水桃花我去别的店做，总差点意思，不会是我心理作用吧】
【就是你心理作用吧，小云不介意其他美甲师做她设计的款】
【工作室小珊做的也很漂亮】
【啥时候开分店啊，我不想跑河对岸做个指甲啊，办了年卡】
【大蚊子在吸影帝的血】
【草，好大的蚊子啊】
【影帝拍死它啊，唐僧云端斗法吗这不能动的？】
迟超十分敬业，也不开滤镜，一时间衣服美甲秀场变成了生物观察。
杜绯云笑得不行。
“不行，我得回去了。”杜绯云站起身来，有些犹豫地说，“魏判你晚上该不会睡在这里吧，你要不要……”
“我住乔总那里。”魏乙也站起身来，“他们来了。”
他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杜绯云也立刻转身，一路小跑回家。
小区里静静的，没有任何喧嚣打斗的声音，也没有奇怪的法术闪光，看起来魏乙已经顺利逃走了。
杜绯云与直播间观众一起，加入了观察影帝被吸血的行列，同时接受了他们的众筹，答应下次做一款仿真蚊子美甲，赠送给迟影帝。
人家指尖停蝴蝶，迟超指尖停蚊子，看他痒不痒。
此刻的他，已经快痒死一百五十万观众了。
-
第二天杜绯云接到了王纲的电话。
“小云，我的大妹子，我的大设计师，你真的是我的福星财星。”王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顿狂夸，杜绯云鸡皮疙瘩掉一地，连系统都开始说风凉话了。
“财迷！马屁精！”系统疯狂吐槽，它吸收够了足够的人气，又逐渐活跃起来，“他一定是看到了你的热搜，知道那设计的服装要赚大钱了！”
杜绯云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下一句王纲就来了。
“替你王哥设计一款潮玩？”
“王哥开新业务了？恭喜啊。”杜绯云遗憾地说，“潮玩我没接触过。”
王纲嘿嘿嘿地笑：“我看你昨天指甲上那个猫就挺好的，威武，霸气，还有点小可爱。你授权就行。”
王纲是见过白泽光形的，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看怎么吉利。杜绯云扶额笑，说：“那你试试吧，美甲片可以同步卖。”
“好啊。”王纲一口答应，“出来吃个饭呗，哥好久没见你了，天气这么热，我们去吃日料。”
杜绯云挂了电话，系统说：“肯定找你有事，就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那你预测下是好事还是坏事？”
“占卜师吗？一个系统当两个系统使啊？”系统的社畜发言又开始了，“不过吃饭好，来点人气补补，吸魔气吸得都要傻了。”
杜绯云拿了条短裙，后来想想吃日料，万一是榻榻米式的盘腿还不方便，于是穿了条阔腿牛仔裤。
王纲没来接她，她自己打车去的，果然是一家高级料理店，和服小姐姐非常漂亮。她把你杜绯云带进屋内，王纲已经到了，对面跪着两人，正是上次与自己签订小刀系列周边合约的服装公司的人——副总和首席设计师。
“哟，小云来了。”王纲亲热地招呼她，朝对面一指，“老熟人了。”
杜绯云看了王纲一眼，用眼色吐槽了他的无聊。
“不怪我啊。”王纲立马叫嚷，“是他们一定要请你吃饭的，这盛情难却，我还是来了，给个面子。”
信他有鬼。杜绯云看着对面那两个跪坐的，眼神闪躲表情卑微，就知道王纲肯定是说风凉话挤兑他们，一个耳光扇回去了。
杜绯云坐下以后，这两位总算没再像日本人一样跪着了，而是谈起了杜绯云参加节目，热搜，重点放在了这次设计的文化衫上，感觉公司接下来几年出货都不愁了。
杜绯云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勉强应付了两句。
王纲话锋一转，忽然说：“听说贵公司要引进自动喷涂生产线？要不要合作？”
副总摆手，说：“喷不了婚纱啦。”
“做盲盒呗。”王纲说，“我找小云设计，找你们生产，第一笔单啦，怎么样，有兴趣吗？当然衣服也可以卖，我有店铺，搞个潮牌店，找你们一起啦。”
王纲这生意头脑也是绝了。
副总一听雄心大发，生产线还没建好，单子就直接上门了，杜绯云设计就是免费代言啊。他立马和王纲开始商量，准备把这个项目送审。
杜绯云默默地吃寿司，脑内想着白泽神兽的潮玩样子，一定非常可爱。
盲盒？
杜绯云忽然想到了节目的最终奖品五个锦盒，大家隔空猜物，各种玄学，不就是抽盲盒吗？
就餐结束，杜绯云把这想法和王纲说了。
“你这脑瓜也真灵，活该你挣钱。”王纲心花怒放，“这样我们可以用五色锦盒来做一批包装，哎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节目播完那个时候啊。”
杜绯云寻思道：“这次最终奖品的礼盒，存放在心跳乐园的金佛店，所以版权是节目组还是园方？”
“哎哟。”王纲一拍脑袋，“我下意识就以为是心跳乐园提供的了，这不是存放在心跳乐园吗？如果是乐园这边的话倒是好办，我有熟人，扯上片方不好办。”
王纲开车来的，吃完了送杜绯云回去。
“小云你现在好使了，这次压到了半价，做梦都笑醒。”王纲意犹未尽，只觉得人生顺风顺水，无处不花开。
多来几次杜绯云已经习惯了，蹭热度就蹭吧，商业交易，都可谈判。
这时候杜绯云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喂了一声，对面说：“小云啊！我是小柴，你还记得我吗，心跳乐园的小柴，好久不见啊。”
这才几天不见。
杜绯云听到他这热情的寒暄已经快免疫了，刚才王纲来了一轮，副总和设计师又来了一轮，小柴应该也不意外，就是因为她上了热搜过来的。
“在节目里大家穿的T恤听说是周边打样对吧，哎呀我们没有跟你对接真是对不起啊，但是现在宣传效果特别好，我们这边特别满意。”
“啊，谢谢，谢谢称赞。”
这件衣服宣传效果真是无敌，影帝已经跟两百万人直播过了，等明天节目播出还会全员展示，简直快成了内嵌广告了。
“卖得多别忘了我的提成。”杜绯云开玩笑地说。
“那是当然。”小柴一口答应。
“小云有空方便来一趟园区吗？”小柴说，“我们老板很满意你的设计，出于好奇想见见你，可能有一些设计上的问题想请教你，你看约在什么时候？”
“约在园区吗？”杜绯云谨慎地问。
“别怕别怕，特殊侦缉组已经看过了，现在十二院的医务人员过来消杀，到处都是人，我们老板都被叫回来了，说是要整改。”
小柴一通抱怨，反而让杜绯云没那么担心了。
这才是人间，那个奇怪的游乐园确实应该消毒整改。要不再查下消防，测试下手机信号，对了还有整体园区的管理……
杜绯云越想越上头，这一趟不像是去谈设计方案，而是去跟大老板举报抗议的。
“那我现在过来。”杜绯云磨牙道。
王纲一直凝神听着，等杜绯云挂了电话，吐了吐舌头说：“杀气都溢出来了。”
“有吗？”杜绯云笑得很开心，“难道不是替你去问盲盒版权的？”
“哎哟这天降的大好时机啊！”
王纲又做起了发财梦，杜绯云合上双眼，想着却是那月亮下巨大的摩天轮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