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春台

    这边谢时安开车离开陈家后并没有着急回去,她找了一个附近的酒店换了湿掉的衣服,顺便洗了一个热水澡。

    她的感冒还没有好完,此刻脑袋昏沉沉的,从浴室出来后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房间的空调开得很低,谢时安手脚冰凉,面上却觉得闷热得紧。

    碰碰——

    敲门的声音传来,谢时安知道那是送衣服的人到了,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脚步有些晃悠地走到门口。

    “你好,您需要的东西已经……”门外站了一个捧着干净衣物的男人,他的话还没说完,谢时安突然眉头紧蹙,下一刻,不稳的身形直直压了下来。

    “您还好吗?”男人连忙扶住她,谢时安轻轻唔了一声,两人离得近,他清楚地听到女人滚烫的呼吸间吐出的模糊字句。

    “闫琛……”

    男人手下一紧,他偏头看向女人通红的耳廓,默了默,随后勉强空出一只手里将人带进房间后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她发烧了。

    谢时安痛苦地闭紧双眼,额间冷汗连连,打湿的眉眼宛如晕染的水墨画般,高高的鼻梁也带上了汗珠,三春桃李,十月新雪,即便是脆弱的神色也叫人间失了颜色。

    男人不敢多看她的脸,他先是把房间的温度调高后,找来床头柜上的药片喂给她吃,女人的头发还是湿的,身下的床单被她的打湿了大半,他只得又去找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忙了大半天后,谢时安的神色依然痛苦,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嘴里不停地叫着那个名字,等到男人的手离开她的头发后,谢时安突然睁开眼来看他,“你是谁?”

    “我……”男人被她抓着手腕无处躲避,“我是闫琛。”

    谢时安的眼睛很慢地转了一下,她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眉眼,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随后猛地把人抱进怀里,“琛琛,我是死了吗?”她说着哽咽了一下,“你怎么来接我了?”

    “你没有死,你只是发烧了而已。”男人在她怀里闷声道。

    谢时安没有理会怀里人说了什么,她扶过男人的肩膀就想去吻他,闫琛惊讶地瞪大双眼,那个滚烫的吻还没有落下,谢时安就偏头靠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

    闫琛的双手放在谢时安的肩背上,对于那个错过的吻,他的心口涨涨的,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

    谢时安只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过去,在那个她去国外读书的前夜,闫琛哭唧唧地跑来和她告别。

    少年哭得十分难过,谢时安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你要等我。”谢时安用力抱紧他,临行前留下了珍重的一吻。

    快乐把时间不断缩小,痛苦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时安姐姐,你怎么还不回来?”

    纯白的时空里,谢时安无力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远,等到看不到后,谢时安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是不是她早点回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琛琛那么爱笑,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折磨才会选择离开?谢时安每次想到这里就是呼吸微窒。

    那段时间她总是关在房间里睡觉,梦里睡不安稳,可是谢时安却不愿意醒。

    何其可悲,何其可恨。

    生离死别,也只有在梦里才会相会。

    翌日。

    因为下过雨,秋天的早晨格外明净,阳光像是过滤一般清亮,谢时安揉着太阳穴醒来时房间很安静,周围没有人,只有旁边留下的干净衣物。

    谢时安感觉自己脸上有些湿润,一摸,指尖的晶莹让她愣了愣。

    她哭了。

    谢时安捻了捻指间的泪水,下一刻,她拿过床边的衣物去浴室里洗漱。

    昨晚的记忆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隐隐约约的,对于自己见到的那个闫琛,谢时安也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认而已。

    离开酒店,谢时安看了看自己的手机,陈茘给她发了几十条消息,谢时安只是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

    耐心耗尽,她也就没必要演戏下去了,相信不久,陈家的人就该找上门了。

    谢时安闭眼靠在车的后垫上,升起的车窗玻璃将外面的阳光悉数隔绝,黯澹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很阴郁,原本艳丽的眉眼像蒙起了黑纱,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冷。

    这种冷不是那种保持良好社交距离的冷,而是由内而外的,了无生气的冷。

    冬天肃穆,春山葳蕤。

    明暗之间,外界的喧嚣渐渐远去,在这一小方天地里,留给她的只有死水一般的寂寞无语。

    “能请我喝一杯吗?”酒馆里,谢时安独自坐在吧台边上,一个画着浓妆的男子来到她身边问她。

    现在是白天,酒馆里很冷清,只有寥寥几个人坐在沙发角落里喝酒。

    谢时安身高腿长,优越的身姿随便一坐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但就是因为她长得过分优越,即便是有心的男子也没有勇气去搭讪她。

    “你叫什么名字?”谢时安偏头看他,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

    “闻霜。”

    谢时安垂眸呢喃一声,“好名字。”随后拿过桌面的酒杯喝了一口。

    闻霜看着谢时安扬起的脖颈修长漂亮,心里悸动更甚。

    “喝吗?”谢时安把自己的酒杯推给他。

    闻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含了一口酒后,他靠近女人吻了过去。

    谢时安捧着他的侧脸吻得更深,闻霜的手摸到女人的后背,谢时安轻轻咬了咬他的舌头,两人稍稍分开了些。

    “要带我走吗?”闻霜趴在谢时安的胸口喘息问道。

    “恐怕不行了。”谢时安淡声说道。

    闻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似笑非笑的女人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她的眉毛很粗,长得一脸凶相,手臂上还留了许多繁复的纹身,尖锐的气质让闻霜不由得抖了抖。

    “谢大小姐过得很快活啊……”陈虞向侍者要了一杯酒。

    谢时安示意男人离开,随后独自喝着自己剩下的酒,“陈二小姐应该不是来找我说这个吧。”

    “谢时安,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吗?”陈虞面向她问。

    “记得,不就是要我分手嘛,”谢时安说,“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我怕你到时候会后悔。”谢时安轻笑道,“我和荔枝之间,从来不是我说分手就能分手的。”

    “这个不劳你操心,荔枝只是被你的皮相迷惑了而已,他会走出来的。”

    “那行,”谢时安拉长语调说道,烟嗓透露着喝酒后的清朗与低哑,“如你所愿,从现在开始,我们分手了。”

    陈虞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她看着谢时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怒气上涌,沉声道:“这么洒脱?你对荔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陈二小姐不觉得可笑吗?问一个女人的真心,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谢时安笑道,“不过,我对陈小公子确实是真心的,只是你们非要拆散我们,我不得已才来这里买醉而已。”

    “买醉然后找人上g吗?”陈虞嗤笑一声,“据我所知,我来之前你和荔枝还没分手吧,现在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可真行。”

    “彼此彼此,陈二小姐也是不遑多让。”

    谢时安说完站起身来,突然被身旁的一阵大力灌倒地上,陈虞领起拳头对着女人的脸砸了一拳,那力道很大,谢时安当即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敢玩弄我弟弟的感情,谢时安你真是活腻了!”

    陈虞这次的拳头还未落下,谢时安直接用腿勾住她的下身,一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谢时安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迎着陈虞的愤怒两人在酒馆里打了起来。

    谢时安当然不是陈虞的对手,一片狼藉之后,陈虞不解恨地踢了她的腹部一脚,谢时安蜷缩在地上没有动弹,见把人教训得差不多了,陈虞才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你没事吧?”闻霜连忙来到谢时安身边扶起她,谢时安摇了摇头,说我没事。随后她来到吧台喝完最后一口酒,等了一会儿,酒水连带着血水被她吐了出来,谢时安将一张卡交给侍者,“这个是刚刚的赔偿。”

    谢时安给完东西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就要走,闻霜叫住她,“你不去医院看看吗?”刚刚那个女人明显是把她往死里打,可是谢时安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就要走。

    “都是皮外伤而已,不碍事。”谢时安笑了起来,那笑意零零碎碎,眼中深不见底,莫名有些压抑。

    要是陈虞刚刚就把她打死了,那也算间接完成了她的心愿了。

    谢时安走了,留下一片破碎的狼藉,闻霜不由得回想起她最后的笑意,心里忽然一痛。

    谢时安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她掏出手机回了一句陈茘发来的消息,随后找了一处偏僻的墙根倚了下来。

    高高的灰色墙壁上满是发霉的青苔印记,身后有一棵光秃秃的枣树长在碎石里,树的枝桠粗壮,偏斜的阳光被它悉数挡在外面。

    谢时安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看着那棵孤零零的树木想摸出一根烟来抽会儿,点燃的烟支明明灭灭地闪现在灰暗的阴影里。

    一串规律的脚步声传来,太阳往西走得一点,阳光穿过遒枝的缝隙透了过来,谢时安将烟拿在手上,原以为那脚步声会走得更远,可是声音的主人却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谢时安抬眼看去,一瞬间,手里的烟掉了下来,空气仿佛都安静了。

    “闫琛?”谢时安的声音颤抖起来,“是你吗?”

    夕阳的光照在谢时安那张破碎的脸上,天边有寒星闪着微光,云卷云舒间,秋风将消散在空中的沉木香吹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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