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老实人的怒火
姜白芷打着感谢的名义，第一时间赶到了鸿胪寺。
放眼看去，他觉得世上唯有范铮算个好人。
“鸿胪卿，下官要面圣。”
姜白芷小脾气外露。
范铮呵呵一笑：“打着谢恩的名义？你倒是动了点心思。”
即便是范铮，也早就打听姜氏内部有人想取代姜白芷的消息。
难怪姜氏成不了当世的世家，就这点盯着家族人下手的胸襟，活该做不大。
姜白芷是老实人，但老实人就活该被刀架在脖子上了？
惹毛了，姜白芷脱离姜氏就是，又不是与耶娘别籍。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脱离宗族多少是难受些，有这样那样的不便。
按礼部所定，凡夷夏之通称天子曰“皇帝”，臣下内外兼称曰“至尊”，天子自称曰“朕”，臣下敷奏于天子曰“陛下”。
“雍州医学博士、朝请郎臣姜白芷，谢陛下加官、赐字！”
好家伙，一把推了个干干净净。
姜白芷咬牙，太阳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下官，也想一睹太极殿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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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身绿色官服的姜白芷，领了临时分发的竹笏，为殿中侍御史王旭引入太极殿。
范铮可以相信褚遂良没卷进事件当中――这屁大的利益他也看不上，可褚遂良这姿态，委实恶心了。
纵然褚遂良一肚子气，也只能憋着。
毕竟，长孙无忌的目光，已经冷冷地扫了过来。
陶之秋听闻姜白芷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举笏回话：“殿中省尚药局侍御医臣陶之秋禀陛下，假药之事，有。”
永徽天子满意地颔首。
莫看尚药局在侍御医之上还有直长、奉御，永徽天子勉强能信的，也唯有陶之秋一人。
一句“海纳百川”，直斥褚遂良毫无度量，让褚遂良面皮发紫。
得亏范铮提前教过姜白芷举笏、奏对的礼仪，不然姜白芷难免失仪。
永徽天子看向褚遂良，目光冷了几分。
褚遂良怒道：“皇帝功过，众臣共议，岂是区区朝请郎可言？”
褚遂良怒目圆睁，一声暴喝：“大胆！卑微臣属，竟敢妄议至尊！”
“若待人参救命时，服此伪药，是药到病除还是药到命除，尚未可知。”
“遇到用商陆根充人参的，患者自求多福。白根无毒，可内服；红根剧毒，只可外用。”
用药之人稍不留神，真让华山参顶了红参，治不好病都是小事。
“若其有毒……呵呵。”
上殿虽略嫌莽撞，却也并非什么大事。
永徽天子眼现怒气：“如此，朕随朝请郎、侍御医查一遍尚药局药房，诸宰辅、范卿随行为证。”
以华山参相充，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利益颇丰了。
“莱菔根、菘蓝根、山莴苣、桔梗充人参，乃是常事。”
“华山参虽有参名，却与参无关，乃漏斗泡囊草根茎，因华山多产而得名，价格远逊于参。”
“陛下请看，这参，形似纺锤，隐约似人，观其形容，似乎当是真品中的辽东红参。”() ()
“大唐海纳百川，从无以尊卑禁语之说。朝请郎有奏，但言无妨，纵有偏差，朕亦不会因言罪人。”
“博士执教甚严，心术之正，堪为天下楷模，朕之嘉奖，实至名归。”
永徽天子的话，仿佛大耳刮子在褚遂良面上来回抽。
范铮抗声：“右仆射之意，是准备堵悠悠众口，世间只许你一家之言？陛下尚且未出声，你如此迫不及待封口，是为何意？”
若无人揭开这疮痂，尚药局内的脓水就不会流出来，择一时机，宣布一声药材存储时间过长而作废，自然而然就掩盖过去了。
“然其色深棕、无纹理、无须根，顶端无根茎而断面黄白，此实为华山参。”
姜白芷的话出口，连褚遂良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陶之秋倒是纠正了范铮的一点错误认知，尚药局里的主药十二人、药童三十人，他们并不管药房，掌刮、削、捣、筛。
“但尚药局是否有存，臣不知，药物储存为直长职司。”
那些贪婪无度的老家伙，非要把人逼疯何为？
褚遂良拂袖，闭口不言。
奉御与直长苦着脸，看药房内的姜白芷侃侃而谈，心中暗恼。
不是不想将臣工全部带去，但朝臣人数逾百，根本挤不下。
六品以下官员奏报格式为：官号、臣、姓名，一般的朝臣早就不需要奏报官号了。
姜白芷身子抖了一下，范铮不悦出班：“右仆射如此恫吓博士，莫非是损了你的好处不成？”
姜白芷正了正心神：“臣以为，药本为济世救人之物，不应稍有偏差。然市面之药，仅以人参而论，臣所知假冒便不下五种。”
永徽天子嘉许道。
这些假药，根本不可能送到侍御医面前使用。
看，掀桌了吧？
哪个行当没有点龌龊勾当，有几个人是完全清白的？
虽说是看在范铮面上赏赐的，姜白芷记得谢恩，也是知情识趣之人。
姜白芷咬牙、踌躇：“陛下厚爱，臣实难担当。恕臣妄言，陛下于医药行当，关注力度不足，甚至可能于日后为祸。”
少有达官贵人家中未储备一两根人参的，可人参若翻转为毒药时，就问你怕不怕！
永徽天子自不会只偏听一家之言，遂召殿中省尚药局侍御医陶之秋问话。
但是，这种只会背刺的宗族，要了干嘛？
“博士医术高明，人品更值得本官坚信，本官自当成人之美。”范铮轻笑。“然博士可想好了，是私下谢恩，还是至朝堂谢恩？”
范铮已然指出“封口”，他再聒噪便真成居心叵测了。
大臣们的脸色开始不对了，一个个回想，自家府邸中镇宅的人参，它是不是真货？
范铮那句“只许你一家之言”，太毒了，毒到褚遂良想辩解都无从开口。
“华山参也是一种药材，味甘、微苦、性温，温肺祛痰，平喘止咳，安神镇惊，然不可多服，亦有数症完全不宜服用。”
既然都遇到假货了，服有毒之假参，也在情理之中。
姜白芷放肆的揭底，让大臣们冷汗淋漓。
谁敢保证，自家重金收藏的人参，不是药到命除的红根商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