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寝

    永平四年十月,清凉殿里寂静无声。内殿中只有几盏灯亮着,瑞祥将安神汤放在太后卫渊清手边,见他眉心微微蹙着,似有解不开的忧愁,瑞祥在他身边服侍多年,略一思索便明白他若忧为何,道:“主子还在担心江南的匪患吗?”

    卫渊清的声音中透着疲惫,“先前也劝过,让她去孤的行宫住着,可她……”

    卫渊清口中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五年前大夏“崩逝”的君主,李长宁。

    瑞祥劝道:“陛下已经派兵前去镇压了,况且那些匪徒不过乌合之众,主子且放下心来。您劳累了这么些年,陛下如今已到及笄之年,和钰公子的大婚又定在明年三月,您合该操心这些才是。”

    卫渊清叹息一声,“黎奴并不怎么喜欢钰儿,这场婚事终究是委屈了她,孤真怕黎奴日后会怪我。”

    瑞祥轻轻笑了笑,“奴才倒是有个办法可解主子之忧。”

    卫渊清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卖关子。”

    “以往咱们大夏的帝王在大婚之前会挑选些司寝宫侍做晓事之用,主子既然担心陛下不喜欢选定的君后,便让她挑几个喜欢的留在身边宠着便是。”

    卫渊清思拊片刻,道:“倒也无不可,黎奴自从及笄之后便稳重许多,同她母皇一样勤于政务,对男女情爱之事怕是一窍不通。这件事便交给你吧,多找些纯良俊秀的年轻宫侍,总得让她看得上才行。不过,仔细叮嘱着这些人服药,孤的孙女绝不可有一个出身宫侍的父亲。”

    卫渊清一连说了这么多,瑞祥愣了愣,“主子是要出宫吗?”

    “江南那里,孤总要去一趟。”卫渊清看了看手边茶盏,“不然再多的安神汤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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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萧瑟,吴司正忙了半日,刚要回房中小憩一会儿,回头却见一着紫色宫装的女子走进院中,吴司正脸上立刻堆起笑来,吩咐身边宫人道:“媋熹女史来了,还不快沏茶。”

    媋熹淡笑道:“吴司正不必客气,陛下那儿离不开人,茶就不必了。只是有件要事特来告知一声,吴司正也好早做准备。”

    媋熹是皇帝身边近侍,轻易不会来此,吩咐过后便离开了,可吴司正却愣了半晌,还是宫人提醒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顾不得安睡,匆匆出了门去。

    如今宫中最僻静之处并非冷宫,而是曾经帝王常居的寝宫,甘露殿。世宗李长宁在位之时,盛宠一位姓薛的郎君,更将此处赐给他居住,可这位薛郎君早早过世,甘露殿也在他过身之后尘封起来,只留下几名宫侍洒扫庭除。

    吴司正来到甘露殿偏殿一处厢房之外,未叩门便直接进了去,书案前的男子抬起头来,脸上的惊怔一闪而过,慢慢起身行礼,“吴司正安好。”

    吴司正道:“之前不是说了,私下无人时不必这么称呼,唤我表叔便是。”

    “是。”男子慢慢抬起头来,见吴司正仔细打量着他,神情有些古怪,还不及相问,便听吴司正道:“我见你喜静,平日里又不愿与旁人往来,才将你派到此处,这里的差事比别处清闲,本以为你气色会好些,怎么多日不见,你反而比之前还要清减许多。”

    男子轻声笑了笑,“衍儿身子无妨,让表叔忧心了。”

    吴司正匆匆过来自然是有事,可当他侧眸瞧见桌上的书信时,脸色骤变,一把将那些信笺挥落在地,厉声道:“我从前与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男子面色苍白,看着那些信被吴司正踩在脚下,吴司正恨声道:“衍儿啊衍儿,你难道忘了自己罪奴的身份了吗?在这宫中有无数道陷阱等着你,只要犯了小小的错,便有可能丢了性命!你这些信若是被旁人看见,那便是掉脑袋的罪过。你母亲的罪是先帝定的,没有祸及周氏宗族便已经是万幸。为罪臣陈情,那便是对先帝大不敬!”

    “母亲当年并非……”周衍的话还没有说完,吴司正便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周衍的脸颊上浮现指痕,可眸中却有倔强之色,他眼眸泛红,“不能替母亲鸣冤,我枉为人子!”

    吴司正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身为罪奴,即便到了年纪也不可出宫,我不忍见你就这么老死宫中,无依无靠,原本还想着替你谋个出路,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你这样的性子,若是到了陛下身边,怕也只会死得更快些。”

    周衍惊愕地看着他,“表叔这是何意?”什么叫到陛下身边?

    吴司正冷哼一声,“陛下明年便要大婚,总要有几个宫侍作晓事之用,媋熹女史让我挑些宫侍备选,原本想着以你的容貌你或许能有做主子的命,可现在……”

    李君宜,小字黎奴,夏朝如今的皇帝,他是见过的,不是卑微的仰视,只不过那时她只有十一岁,若非一年后偶然得知她的身份,他恐怕也不会以为那个在角落里啜泣的少女竟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吴司正说完便要抬步离去,周衍却在他身后跪了下来,“求您帮我这一次。”

    吴司正慢慢回过头来,“你想做陛下的人?”他话音一落,又摇头道:“不可不可,你这孩子心性不稳,我不能冒险。”

    机会就在眼前,周衍绝无可能放弃,他违背本心,直声道:“若我能中选,我绝不会提及周家之事。”

    那泪滴还挂在他的脸上,可吴司正却从他的眼中看不出半分怨怼之色,吴司正有一瞬动摇,“你当真不会再提周家的事?”

    “当真。”

    吴司正却还是不放心,硬下心道:“你便在我面前发个誓,若你违逆今日之诺,他日至亲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必受地狱之苦,而你此生也将被至爱之人厌弃,骨肉分离!”

    周衍心中一震,他紧紧掐住掌心,顺着吴司正的话一字一句起誓,那些话说完,他身上已被冷汗浸湿。

    吴司正将他扶了起来,“好孩子,我并非有意逼你。你罪奴的身份怕是不好参选,我去想法子求瑞祥大人,他是太后身边的近侍,只要他开了口,旁的便不算什么了。”

    周衍茫然地点了点头,吴司正又嘱咐道:“我明日送些参汤过来,你好好补补身子,若真能中选,你往后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

    吴司正说完便离开了,房中只留周衍一人,他走到桌边,半跪着将那些书信捡起,他看了许久,最终将这些书信付之一炬,他已经等得太久,也不急在这一时了,终有一日,他会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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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章殿,黎奴翻着奏折,听媋熹说着江南之事已被平定,黎奴放下心来,忽又想起近来之事,问道:“媋熹可有心悦之人?”

    媋熹笑了笑,“奴婢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连名字都是陛下亲赐,绝不敢欺瞒陛下,奴婢并没有喜欢的人,只想着一心服侍陛下。”

    黎奴将奏折放到一旁,托起下巴,“朕明年便要大婚了,可钰表哥朕又不喜欢。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媋熹道:“那陛下就挑选几个自己喜欢的,君后只要敬着便是。”

    黎奴也笑了,“有时候朕遇到那些太卿,也会想象朕三宫六院的样子,那些男子是不是也像他们那般喝茶下棋,自得其乐。”

    媋熹暗暗道:只有成了太卿才会如此,先帝还在时怕是另一番景象吧。

    媋熹又道:“倒是忘了告诉陛下,薛太卿让人送了些点心过来,您要不要尝尝?”

    黎奴摇了摇头,“朕长大了便不怎么喜甜食,薛太卿还总把朕当个孩子。”

    两人正说着话,瑞祥在外求见,黎奴道:“让他进来吧。”

    瑞祥行礼过后,笑道:“老奴是来送入选宫侍的画像,这些都是初选之人,陛下不妨先看看。”

    瑞祥在卫渊清身边服侍多年,黎奴又在卫渊清膝下长大,对瑞祥也敬重一些。黎奴笑了笑,“祥叔叔可都看过了?”

    瑞祥道:“陛下放心,绝不敢将粗鄙之人带到您的身边。”

    黎奴对选司寝之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也只不过是不想违背卫渊清的心意,她懒懒地翻了几张便停下了,“何时开始?”

    瑞祥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忙道:“还要等复选之后再带来由陛下挑选,怕是不比选卿侍简单。”

    黎奴随口问了句,“复选都做什么?”

    瑞祥一向喜欢玩笑,心中有意打趣,面不改色道:“要看这些男子的仪态,周身气味,肌肤盈润,私‖隐之处的形状色泽,可有不.举,毕竟是服侍陛下的,不可马虎。”

    黎奴虽登基五年有余,可依旧还是少年人,听了这话耳边一红,“还真是……麻烦。”

    媋熹努力忍住笑意,被黎奴狠狠瞥了一眼。

    而此事真正窘迫的却是周衍,他心中虽已有准备,可真要在几名男子面前褪去衣衫,还是有些难以忍受,更不必说还要被观览。

    那些人见周衍迟迟不动,顿时便有些恼怒,好在吴司正一直守在门外,听见里面的斥责之声,便掀帘走了进去,清楚缘由之后,他无奈地看了周衍一眼,同那几人低声说了几句,便勉强应付了过去。

    吴司正将周衍带了出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连这般查验都不愿,你日后如何服侍陛下,难道你以为司寝宫侍是站在那里为陛下打扇的吗?”

    周衍紧咬唇瓣,“衍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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