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

    门外吵闹声未停歇,程米看着悠闲喝着茶的迟鸢急得不行,“大人,要不要把他们都赶走?”

    迟鸢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又倒了杯茶,“不必,反而会激怒他们。”

    “可是大人,都来骂了好几日了,门口还被丢了烂菜叶和烂鸡蛋,臭烘烘的,打扫的奴仆都不敢出去了,一出去就被骂,”程米有些着急的说道。

    “喝茶,这可是今年的明前麓山雾茶,”迟鸢把茶杯推了过去,安抚道。

    程米只得喝了一口,喝完又小声说道,“大人,我家殿下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他可以把程氏所有的粮食都运来。”

    迟鸢又给他倒了一杯,“不用。”

    看着迟鸢云淡风轻的样子程米急得挠了下头,前几日城中莫名传出县主勾结商会恶意涨价的消息,传着传着变成县主逼迫商会统价,城中米粮涨价八倍不止,坐地起价的比比皆是,搞得百姓们怨声载道。从最开始的谩骂变成了堵在门口骂,势必要把县主骂出去,连为县主说话的人都被一起骂了。

    这几日门口时有百姓聚集,但凡院中出去一个人都要被揪着骂,还有人往门口墙上丢烂菜叶烂鸡蛋,昨夜还有人想偷偷放火,还好被巡逻的衙役发现给抓了,不然可就糟了。

    “程米,三皇子殿下可有其他消息?”

    “那日您让殿下出城的时候,殿下留了口信,说有消息会让人送来,估计今日才到府衙,回来的话估计也要三日以后了,大人,要是我家殿下知道您为他如此用心良苦,不愿拖累他……”

    “打住,不要想太多,”迟鸢看了一眼程米,手指晃了两下,打断了程米的话。

    过了一会迟鸢拉着几人下棋,看着对面输得一败涂地顿感无趣,便把站在二楼的时醒叫了过来,两人一来一回下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分出胜负。

    阳光斜洒在小亭子里,二人一黑一白面对而坐,棋盘上黑白二子水火不容,你追我赶,直到迟鸢手中的黑子落在了最后一个位置上的时候,迟鸢笑了一下,“承让了。”

    “大人棋艺精湛,时某佩服,”时醒客套的说着,捻着手里的白子看了又看,把棋子放进了棋奁里。

    迟鸢也捡着棋盘上的棋子,“不知时醒可愿和我做个交易?”

    时醒顿了顿,“湖月楼之事无可奉告,忠其主,谋其事。”

    “你倒是警惕,”迟鸢说话间有淡淡的笑意,“没有听完便不要急着拒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时醒看着迟鸢胸有成竹和笃定,脸上有些好奇,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时某既然说过了不会说,那便没有说的道理,即使大人要了时某的命也是一样的。”

    “无妨,只不过此事关你的身世和你的父母,倘若你不想知道,我也不会逼你,陪我下了那么久的棋,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迟鸢放下手中最后一个黑子,盖上棋奁盖子,看了一眼时醒,下了逐客令。

    看着时醒眼里的探究,迟鸢站了起来,背对着他,嘴角扯起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她当然不会傻到告诉时醒他的身世,如果确定了他的身份,那么他就是叛贼,如果被陛下发现,自己即使全身而退也会沾惹一身腥臊,不确定他会不会说,按照他决然赴死的行为来说,他极有可能是不会说的,诈一诈他也是好的。

    一连几日,院外的百姓不减反增,迟鸢依旧每日下棋看书,趁着宵禁深夜偷偷翻墙去县衙取了要处理的文书,还险些被躲在暗处的百姓发现。

    “小姐,清璇姑娘来了,”白玉把穿着披风抱着古筝的清璇带到了迟鸢面前。

    迟鸢坐在亭子里,摇曳的宫光下迟鸢面前摆着一本泛黄破损的琴谱,“清璇姑娘,迟某偶得一本琴谱,奈何曲艺不精,想要复原却不得法,这本琴谱又至关重要,这才派人去打扰了你。”

    清璇应声坐下,把古筝放在了桌上,翻看了起来,有些颇为苦恼的摇头,“我也是略知一二,不知能否帮到大人,这曲谱貌似是合奏,破损得太过严重了,具体也不知是那种乐器,有可能是琵琶也有可能是洞箫。”

    迟鸢点头,歉疚的说道,“更深露重,还劳烦清璇姑娘跑一趟,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清璇温婉一笑,“前几日还在担心大人,如今看到大人没事就安心了,不如就由清璇为大人演奏一曲,看看这曲谱能不能续一下。”

    迟鸢大喜过望,这曲谱还是她前几日去典当行寻证据的时候看见的,说是前朝曲艺大家所作,她师父最喜欢收集这些了,想也没想就买了下来,只有一册又破损严重,苦恼了好几天,才想到清璇或许有法子。

    清风阵阵,清璇仔细调了音,便开始弹奏起来,如山间清泉婉转悠扬,又如风过麦浪,柔而又形,迟鸢眯了眯眼,看着亭中弹奏的女子,乐声潺潺,迟鸢拿起放在一边的剑就去了院中,剑鸣声起和乐声相和,似寒洞清泉,水声空响之意。

    清璇看着月下长剑起舞的迟鸢,指间的速度也变快了,迟鸢转头看向她,默契一笑,长剑破风,鸣声起,剑与穗刚柔并济,飞扬的剑穗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影子,行剑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行云流水,令人目不暇接,白玉看得呆住了,她家小姐也太英姿飒爽了。

    暗处回廊下的秦行延目不转睛的看着月下起舞的迟鸢,剑意凌厉又刚柔并济,没有五色舞衣,一身白衣更是洒脱,若这乐声换成鼓声那该多壮观啊。

    一曲舞毕,掌声从背后传来,迟鸢匀着呼吸看了过去,看见一脸风尘仆仆的李暄鼓着掌向她走来,“阿鸢当真是厉害,连剑舞也会!”

    迟鸢擦着额间的汗,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笑着摇头,“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阿暄何时到的?”迟鸢把李暄引进了亭子,清璇抱着琴想要站起来,被迟鸢制止了,“阿暄,这是乐师清璇,清璇,这是三皇子殿下。”

    “奴婢清璇见过三皇子殿下,殿下万福,”清璇惊讶的一瞬,随即行礼,李暄点头示意了一下。

    “在你跳剑舞的时候就来了,怕打搅你,就没有出声,”迟鸢听他说完,面色有些不自在,不过也没在意,接过了他递来了茶水,“这几日闷得慌,又不能出去,只好自己找法子消遣消遣。”

    李暄看着堆在一边的卷宗,有些无奈,这怕不是消遣,是处理事情累了以后的休息吧。

    白玉带清璇下去休息了,亭中只剩下了二人在说着什么。

    “你还要看多久?”时醒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背后传来,秦行延被吓了一跳。

    有些尴尬的说道,“恰巧路过,这便离开。”

    时醒目送他离开,看着亭子中的二人,面色深沉,他又不是傻的,不会听不出来迟鸢话里的意思,只不过那些事,他不愿意掺和,也不愿意说,那二人于他有恩,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背叛他们。

    亭子隔得远,他听不清二人说什么,只看到二人面色沉重,到最后二人都没有张嘴说什么,沉默的看着桌上的纸张,风刮过,压不住的纸张飞了起来,侥幸躲过纱幔的纸晃晃悠悠落到了池塘里,水将纸上的墨迹晕染开来,一片乌黑,飞得低的洒落在了地上,被捡了起来,用镇纸给压住了。

    “阿暄,市舶司那边的牙商情况如何?”

    “多如过江之鲫,大多都是小商贾,反而那些大家都在按兵不动。”

    迟鸢手指不自觉的点着桌面,静默了片刻,“确实,眼下境况他们知道的消息只多不少,即便有力却也无心,无妨,只要你把消息放出去,他们自然会按捺不住,”看着李暄脸上的疲累,迟鸢站了起来。

    “阿暄你赶路也累了,就先去休息吧,剩下的明日再说。”

    李暄顺手理了一下散落的纸张,放在了一边,点头,“好,那阿鸢我就先去休息了。”

    迟鸢点头送他离开了亭子,把纸张都整理好,放在书奁里抱着回去了。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门口的侍卫看过印信以后把抱着背篓的小厮放了进去。

    “陈芽?你怎么来了,老爷那边有什么事情吗?”白玉提着竹背篓的的另一边,两人并排走着。

    陈芽摇摇头,“没事呀,老爷许久未收到小姐的信,让我来看看小姐。”

    “白玉姐姐,你猜这背篓里是什么?”

    看着陈芽一脸神秘,白玉也有些好奇,不过没有揭开盖住背篓的麻袋。

    陈芽笑了一下,“这是老爷去山里给小姐摘的羊桃,小姐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了吗,前几日老爷去山里看见了就摘了让我送来,对了白玉姐姐,为何我们进城的时候,那守卫让我们一人过来,还不许宋茗哥跟着过来。”

    白玉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小姐没事,这几日有些忙,你们忙着回去吗?”

    陈芽摇摇头,“不忙,老爷说让我们留下来帮小姐的忙,只不过宋茗哥还在县衙等我,守卫不让我们二人一起过来,是跟院外这些人有关吗,我看着不少人聚在县衙,还举着牌,路过的时候听见他们骂骂咧咧的。”

    “是小姐的意思,她担心有人来寻她出事,就吩咐县衙那边,若是有相关的人来寻她,只许一人过来。”

    二人说话间到了廊下,红玉坐在那里用小炉煎药,看见陈芽过来,红玉高兴的让他接了扇风的火,向小厨房跑去了,不一会便端着热腾腾的饭食跑了过来,“喏,让你暂时看着火,给你端了热粥,还有包子。”

    “小姐好些了吗?”白玉把药罐揭开,看着咕嘟嘟冒泡的汤药,担忧的问道。

    红玉摇头,“没有,现在还昏睡着,时不时醒来,比昨夜好了不少。”

    陈芽有些着急,把碗放在了凳子上站了起来,“怎么不去找医师呢,我去。”

    白玉无奈的看着他,“没有医师,我们哪来的药呢,你也别着急了,现在你出去不安全,院外和县衙那些人就是冲着小姐来的。”

    “为什么啊?”

    “小姐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你好好吃饭,吃完了去休息一下吧,晚点我们去把宋茗接过来。”

    陈芽一头雾水的继续喝着粥,是不是吃两口包子,看着坐在小火炉前的二人,眼里满是不解。

    窗口停着几只鸽子,咕咕的叫着,时不时啄两口放在窗沿上的稻谷。

    整整一天时间,迟鸢仿佛浸在水里,时沉时浮,偶尔睁眼看见外面大亮的天色,又浑身无力,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水打湿了头发。

    红玉半抱着她,白玉给她喂了几口米汤,又被吐了出来,再一看又昏睡了过去。

    白玉焦急的看着迟鸢,红玉急得都快哭了,“怎么会这样,医师说小姐白日就会好了,怎么会这样。”

    白玉攥紧了手里的碗,无声的掉着泪,“医师说小姐操劳过度,肩头的新旧伤叠加引起的痈疽,小姐又吃不下药。”

    秦行延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向前,他听说迟鸢病了,想来看看又一直不敢过来。

    李暄看着鬼鬼祟祟的秦行延,看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等到了屋里看着面白如纸的迟鸢,心狠狠的揪了起来,白玉二人赶忙替迟鸢掖好被子,放下了床幔,站到了一边。

    “奴婢见过殿下。”

    “阿鸢昨夜到现在一直没有醒来过吗?”

    “陆陆续续醒来过几次,又昏睡了过去,医师说是痈疽,小姐说白日里不用去叫医师,我们出去,他们过来不安全,”白玉看着李暄想要出去的动作,赶忙补充道。

    李暄看了一眼昏睡的迟鸢,默默的走了出去,早知道他就把医师留下来了,原本去青江时,外祖父给他派了一个随行医师,那日他看青江人手不够,就让医师留在那里帮忙,如今也不会束手无策。

    现在城内外都是对迟鸢的谩骂,说她为官不仁,为虎作伥,而各粮行赚得盆满钵满,每家都派了大量人手保护买卖粮食,那阵仗跟保护钱财一样,也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从各处运来。

    好不容易天黑了,李暄正打算带着大福去请医师的时候,被急匆匆赶来的衙役叫去了县衙,一群百姓突然跑到了粮库,想要开库抢粮,他们不敢动手,一群百姓打伤了一个守仓库的士兵,又有人闹着去县衙,一时间无人主持公道,本来是想请迟鸢,结果她病了,只能请李暄过去了。

    李暄只得跟着衙役去县衙,红玉和陈芽跟着李暄去寻宋茗,叫医师的任务就落到了时醒身上,李暄原本看他不顺眼,看着他此时有点用,又怕他不会说话,又派了身边的柳九跟着他。

    迟鸢此时清醒了些,只感觉浑身软弱无力,想抬手又觉得手臂无力,睁着眼想要看清外面的情况,只看到白玉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

    白玉把水盆放在一旁的方凳上,给迟鸢擦着脸,“小姐,你可算醒了,红玉都急哭了。”

    迟鸢笑了笑,安抚的看着她,想要说话,又发现自己嗓子太哑了,白玉赶忙放下帕子端来了温水给迟鸢润了润嘴。

    迟鸢偏头,看了一眼白玉,把水咽下去以后嗓子舒服了许多,“是二哥回来了吗?怎么那么多脚步声?”短短一句话,迟鸢费了好些力气才说出来。

    白玉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今夜院中人都出去了,县衙有事,殿下过去了,陈芽和红玉他们也一起过去了。”

    迟鸢脸上一惊,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便听到了一声惨叫,脚步声也乱了起来,不多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快带你们家小姐离开,来了一群刺客。”

    秦行延手里拿着剑,侧着头对白玉说道。

    “白玉把迟鸢扶了起来,想要搀着她离开的时候,门口闯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人提着一个人头,赫然就是留下来的侍卫,旁边还有已经断了气的另一个侍卫。

    “狗贼,哪里跑,”一人叫喊着便提着刀朝迟鸢砍了过来,秦行延回头看了一眼,也拿着剑杀了过去,迟鸢靠在白玉身上,白玉原本就比她矮些,此时有些费力的扶着她,二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破窗而来的黑衣人堵了个正着。

    在刀剑砍来的时候,白玉把手边的架子拉倒,挡住了一些,秦行延看着二人的险境又跑过来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击。

    白玉一时不察,黑衣人又杀了过来,两人闪躲的时候,迟鸢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矮凳上的水盆被打翻在地,迟鸢也摔在了一边,这一摔让她吐出了一口鲜血,强撑着站了起来。

    随手摸到了掉在地上的剑,看着要被砍到的白玉,迟鸢一把把她拉了过来,这一拉让她踉跄了几步,白玉身上也被划出了许多口子。

    “去,找殿下,”迟鸢咳着,把白玉拉到了自己身后,挥着剑挡着。

    原本宽阔的屋子被陆续杀进来的黑衣人占满,此时有些拥挤,迟鸢扯下床幔,踢倒了烛台,大火瞬间蔓延开来,趁着大火起来的时候,迟鸢拉着秦行延的手臂,带着他从窗台跳了出去。

    二人跌在窗外花台上,看着身后的大火,秦行延扶起了迟鸢,“多有得罪。”

    迟鸢那拿着剑的手有些脱力,二人踉踉跄跄的想要逃跑,却被陆续从火场中跑出来的黑衣人围住,外围的侍卫还在和黑衣人厮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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