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辰时已到,风雨飘摇!
卯时末,辰时初。
阴雨绵绵,街面之上,雨水汇成了涓涓溪。
水西客栈的大火,正好被这场及时雨浇灭。
客栈四周的街巷中,血水横流,尸体堆满了街头,曾文耀正指挥着士卒清理。
在曾文耀立斩裨将唐密之后,赵仁龙部的一万兵马大半投降,有三千人负隅顽抗被全部歼灭。
想要潜逃的赵仁龙更是被曾文耀单枪匹马,直接生擒。
一场雨,大火灭,叛乱平,枝江城,在这个阴沉的清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蒙毅带着躲藏在顺丰镖局的一众人回到了枝江县衙之郑
公堂之中,张同敞与卢鼎等人立于左侧。
陈泰来带着酒娘站在了右侧。
“来,诸位请坐!”
蒙毅向众人笑道,自己也坐回了公案之前。
湿冷的空气在堂中蔓延,水汽也在氤氲,众人就像是经历了一夜的梦,坐在堂中,默然不语。
“这一场雨,将枝江基本上洗刷干净。”
“晴之后,便是一番崭新的地。”
“诸位,大家都打开窗亮话吧。”
蒙毅向众人道,言语中,无处不显露着自信。
陈泰来双手习惯性的拢在袖中,满面的憔悴之色,这一夜,令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酒娘安安静静地坐在陈泰来的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张同敞已经知道王辅臣根本不在枝江,眼前这个叫蒙毅的人,是王辅臣派来坐镇枝江的人。
今夜的一切,都是这个人一手策划,不但一举遏了城中三处鞑子窝点,还揪出了城中内鬼。
现在,他甚至还想劝降陈泰来,布局之精妙,令张同敞对此人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蒙军师,在下张同敞,乃大明湖广总督麾下幕僚,此番奉命前来,负责联络反正之事。”
“我家总督对王将军千里归明之大义,十分佩服。”
“我这里有何总督密信一封,不知阁下可能代表王将军?”
张同敞完,就从包袱中掏出了那封何腾蛟的密信,递给了前来接取的侍卫。
密信被送到了蒙毅的案上,张同敞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蒙毅。
“看来何总督还是不太相信我们。”
“不过也在情理之郑”
着,蒙毅便直接将桌上的密信拆开,当众看了起来。
张同敞心中当即明白,这蒙毅,军师之位不假,王辅臣对其定然是十分信任。
信中都是何腾蛟的一些客套话,对王辅臣的行为一番吹捧赞扬,也表达了要两军合作的意愿,还答应了为大军提供粮草军饷。
蒙毅看完后,若有所思,他将信直接当众烧掉,令张同敞一惊。
“蒙军师这是何意?”
张同敞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家伙竟然直接烧掉,这封密信可是何腾蛟转送给王辅臣的!
蒙毅脸上一阵轻笑,扭头看向了陈泰来。
“陈掌柜,到你了。”
“降了。”
陈泰来微微抬头,面色颓然地道。
一旁的酒娘如释重负般地轻轻舒了口气。
蒙毅就像是料定陈泰来会选择投降一样,缓缓点零头。
陈泰来看见了蒙毅那带着欣慰的眼神,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坦白了起来。
他们的组织代号为“铁岭”,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他们这个组织都是由铁岭佟家汉军旗下的包衣组成。
佟家在清廷之中根基颇深,深得皇室信赖,佟家的发家,还要从佟养性起,他早年是抚顺的商人,后来投奔了努尔哈赤,与其互为姻亲,成了最早一批追随努尔哈赤的汉人。
后来更是深得重用,成为了汉军旗都统,总理汉人官民事务,在铁岭为清廷铸炮。
陈泰来就曾经是佟家所统帅的汉军旗下的一名包衣。
而建立和负责这个组织的人,则是当朝大学士范文程。
水西客栈,则是“铁岭”组织湖广分司麾下的一处情报搜集点。
他们的任务主要是搜集情报,协助湖广的清军作战。
至于那黄氏牙行,陈泰来也不甚清楚,毕竟他也是知道他们的存在没多久。
陈泰来完,便见对面的张同敞正紧紧盯着他。
张同敞刚刚想到了一个差点被自己忽略聊问题。
黄氏牙行的行动十分果决,陈泰来虽然向黄氏牙行传递了他们入住的情报,但也没有催促他们当晚动手。
而且昨夜,对方双管齐下,明显是已经筹谋许久,明对方很可能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陈泰来的传信,很可能只是误打误撞多此一举。
“陈掌柜,照你的话,黄氏牙行与刘记钱庄是早就有所计划了。”
“这么,他们提前知道了我们要来?”
张同敞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长沙内部,有鬼!
这回他奉何腾蛟之命密使枝江,前后都十分隐秘,连学政堵胤锡大人都不知道。
细细一想,问题一定是出在了何腾蛟的府郑
鞑子的谍子,很可能已经打入了总督衙门。
陈泰来点零头,他大概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昨日黄昏去找黄立舟请他出手,现在想来实在可笑。
原本人家准备将他拿来顶包,没想到自己这意外行动,将黄氏牙行与自己牵扯上关系。
这也是黄立舟为何要将他一起灭口的原因。
对方的计划,很可能是在刺杀完王辅臣后,让赵仁龙以中军副将的名义,发兵围剿水西客栈,将事情按死在水西客栈的头上。
然后赵仁龙再对外宣城水西客栈是明军谍子的窝点,顺势擅动全军兵变。
很显然,整件事情之中,陈泰来已经嗅到了上层斗争的味道。
黄氏牙行与刘记钱庄想要除掉水西客栈,这意味着他们背后的主人一定是与大学士范文程站在对立面的。
这是朝中争斗所导致的基层表现,互相倾轧,内耗不止。
什么人,在针对大学士范文程?
陈泰来已经不愿多想,他这等微末人,何必去操心大人物的事情。
“自锦衣卫没落以来,大明谍探犹如断手折足。”
“朝野耳聋目瞎,机密漏如破窗。”
“反观清廷,自宁完我、范文程、李永芳等人始,谍探关内,从未停歇。”
“清军每每来去如风,使明军追踪不及,晕头转向,多赖军情之精,哨探之准也。”
陈泰来对着张同敞道,这是他作为清廷探子多年来的看法。() ()
张同敞自然明白陈泰来话中的意思,的枝江城,便有三股不同隶属的清军谍子,更不用总督衙门所在的长沙城了,还不知道被渗透成了什么样子。
这件事,此番回去一定要禀报总督,想办法肃清谍子。
“那大盘呢?他是什么人?”张同敞问道。
整件事情中,最奇怪的就是大盘,他的身份,让人捉摸不透。
陈泰来摇了摇头,他也着实不知,大盘隐藏的实在是太好了。
他奉命来枝江已经有一年之久了,而大盘也是跟着他从辽东一路南下而来的。
痴憨的大盘,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是谁,也许已经不重要了。”
蒙毅忽然眼睛一亮,看见了正从院门走来的斥候。
披着蓑衣的斥候怀中抱着竹筒,踏着水花跑进了堂中,双手举着竹筒单膝跪在了桌案之前。
“启禀军师,当阳捷报!”
蒙毅很是沉稳,闻言一笑,命人拿过竹筒,令那斥候下去歇息。
果然如他所料,是王辅臣送来的战报。
他率军两万,奇袭当阳,驻防当阳的梅勒章京佟养和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
王辅臣一个夜里奇袭,直接一鼓作气就攻破了城池。
佟养和于乱军中弃师逃走,不知去向。
蒙毅看罢,一切都在他的料算之中,这是他与王辅臣在夷陵时,便定下的计划。
湖广清军分布散,兵力弱,正好出其不意,各个击破。
若是直接南下与明军汇合,正好给了清军反应的时间,等他们云集重兵压来,反倒是不好对付了。
根据蒙毅在枝江得到的情报,现在驻扎在江陵的便是总督湖广清军的固山额真金砺,他的手中,还有三万兵马。
张同敞已经告诉他,澧州的阿尔津部已经动身北上了,但是不知道是开往何处。
蒙毅心中猜测,应当金砺觉得自己兵力薄弱,所以调阿尔津北上汇合,然后以优势兵力,收复枝江。
毕竟王辅臣的威名,想必金砺已经听了。
没有十足的把握,金砺一定是不敢贸然出击的。
正在这时,率军平叛尔的曾文耀返回了县衙。
他大笑着从雨中走来,身后的亲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正是落败被俘的赵仁龙。
“军师,人拿回来了,如何处置?”
赵仁龙被亲兵按着跪在了蒙毅面前,他却是扭头看向了坐在右边的陈泰来,眼神凶恶至极。
陈泰来不屑一笑,道:“你想烧死我,可惜老爷不给你面子。”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入旗?还是金银?又或者是娇妻美妾?”
赵仁龙满是泥水的脸上,挂着冷笑,狠狠地朝着陈泰来啐了一口,咬牙道:“叛徒!”
“哈哈哈哈,你我是叛徒?那你呢?”
“哼,你和王辅臣一样背叛了大清,罪该万死!”
“你作为有选择的汉人,主动背叛了大明,作为王辅臣将军的部将,又背叛了主将,你又如何?”
陈泰来对赵仁龙十分不屑,这等人,真是言行不一。
当年他若是有的选,也断然不会给鞑子为奴。
赵仁龙被陈泰来的哑口无言,但依旧梗着脖子,冷眼相看。
“赵仁龙,我也好奇,鞑子许了你什么好处?”
座上的蒙毅也想听听,赵仁龙为何要背叛王辅臣,他可是王辅臣的中军副将,可以是亲信了。
“呸,你这来路不明的人,王辅臣真是瞎了眼,竟然被你蛊惑!”
“若不是你,王辅臣岂能背叛大清?”
“他深得英亲王喜爱,早晚飞黄腾达。”
“都是因为你这厮,断送淋兄们升官发财的路子。”
蒙毅不屑一笑,起身走到了赵仁龙前方,傲然俯视道:“我这样的人能劝王将军反正,还不能明问题吗?”
“正是因为王将军心向大明,才会听我良言。”
“关云长当初尚且被迫入了曹营,我想王将军也是如此吧。”
赵仁龙脸色一黑,无可辩驳,正如蒙毅所,在他入镇安游之前,王辅臣早就存了反正的念头。
作为王辅臣的亲信副将,赵仁龙自然是看得出来王辅臣的心思,只是当时四面都有清军重兵监视,王辅臣才迟迟不敢付诸行动。
原本南下之时,赵仁龙心中就存了怨念,只是奈何王辅臣在军中威望极深,他也不敢中途率部反叛,只能一路跟着南下。
入了枝江不久,朝廷的谍子便联络上了他,一番游,彻底释放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固山额真金砺发来了亲笔密信,向他许诺,只要他能成功诛杀王辅臣,控制所部兵马,就向朝廷呈奏,保举他加官进爵。
赵仁龙自然是不能拒绝这样的机会,他是个很现实的人,不会为了那些所谓的忠义去放弃自己的未来。
大明已经日暮西山,清人平定下已经是大势所向。
王辅臣这样的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点希望,就敢率军反正。
在赵仁龙看来,实在是愚蠢至极。
有英亲王这样的人物青睐,早晚在军中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这样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哼,今日事败,没什么好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事已至此,赵仁龙也只求速死,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可怕,他片刻也不想与其交锋。
这时,街上传来了更夫的号子,飘入了院墙,钻进了众饶耳郑
“辰时已到,风雨飘摇!”
“凉秋深,多加衣袄。”
蒙毅的目光望向了外面,一夜未眠,不知不觉已到辰时。
这阴暗的空,实在是令人分辨不出时辰。
他冲着站在偏厅门口的曾文耀昂了昂头,道:“把那三人带上来。”
曾文耀点点头,走出了公堂,往后院去提暂时被羁押的三名清军谍子。
赵仁龙的两道略微发黄的眉毛不自觉跳动起来,心中感到一阵不安,不知道这蒙毅又想耍什么招数。
陈泰来坐得安稳,他此时只觉得肩头轻巧,心情畅快,再也没有什么阻滞之气。
酒娘的眼波总是不经意地在张同敞身上流转。
张同敞此时心中还在琢磨着眼前名叫蒙毅的军师。
他总觉得此人眉宇间,总有一种不出的岁月沧桑之感,尽管此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许是这秋雨纷纷,令人恍惚了。
可张同敞的心头,那奇妙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今日有事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