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

    邺城边境。

    一队骆驼轻骑护送着一驾低调却不失精美的马车,缓缓向邺城而来。

    日头渐大,队伍中一身穿浅色广袖,头罩披帛的女子下令休整,一队人寻得一处阴凉地,暂且休息一二。那女子下马,解下披帛,来到车厢旁,敲了敲窗,缓声问道:“阿清,身体可好些?”

    窗口被移开,只听车里一道微弱的男声传来:“阿姐,我吃过药了,现下已好多了。”气息不足,一听便知还是难受。

    楼渟闻言皱了皱眉,关切道:“阿清,你且忍一忍,至多戌时便能到邺城了。”

    “阿姐,你不用担心我的,卢医师医术卓绝,一路妥帖。担心我胃口不好,还给了我不少梅子。”

    楼清缓了一缓,继续说道:“阿姐,我真的无碍的。”

    无碍?怎么可能无碍!

    楼渟现在都还记得楼清那苍白吓人的脸色!

    楼渟身为楼兰国王女,自小便勤练武艺骑射,楼兰国又地处西域的大漠之中,楼兰人也大多体魄强健,通晓骑术。所以,楼渟几乎没有听过还有晕车这一项疾病,更没有想过自家弟弟有晕车之症,还甚为严重!

    犹记得第一天上路,因为精力充沛,一行人快速赶路,楼渟中间问过一声楼清,楼清回了一声,当时声音便恹恹的,但因为正在赶路,楼渟没有放在心上。

    时逢中午休憩,车辆刚刚停稳,楼清就急忙跑了下来,似是想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然后就昏了过去。

    楼渟当时便急忙喊叫着医师,后猛然想起队伍虽带有各种伤药,但并没有医师跟随,楼清的样子也不像是简单中暑所致,一时不敢轻易用药,只能给他喂些水。楼渟按下忧心,着二人尽快赶回楼兰国,带医师过来。

    楼清似是断气的模样,楼渟根本不敢想去楼兰带医师来不来得及。也是万幸,有一队镖师碰巧在此停下,队伍里又恰好有一位医者。给楼清施了针,喂了药,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楼清缓了精神,醒了过来。

    之后楼渟详细问过卢医师,才知楼清是晕车之症,又伴有暑气才会导致昏迷。

    是以,后来楼渟一行人放慢速度,行路大多挑温凉时,一行人走走停停近一个月才将至邺城。

    楼渟又叮嘱了楼清几句,便向卢医师的方向走去。卢医师是名女子,名叫卢蔓,年岁不过二十五六,为人却大方得体,谈吐得宜,且医术上乘。

    这一路行来,楼渟得知卢蔓是陇西人士,家里世代行医,来西域是为了取几样特殊药材,所以雇了一队镖师护送她来回安全。

    楼渟问了楼清身体状况,又谢过几句。便听身旁有人说道:“楼小姐可当真是疼爱弟弟,叫我看的都好生羡慕。”

    来人大大咧咧,一副笑面,这人便是这队镖师的领头人——沈诺。

    楼渟笑了笑,“沈姑娘笑话我了,家中只有这一个幺儿,我身为长姐自是得多多看顾。”

    两人又寒暄几句,楼渟似是不经意问道:“不知沈姑娘到达邺城后,是往南行,还是东行?”

    往南是直线回陇西,东行则是京都方向。往东虽然绕了点,但经过的都是大都城,安全性、娱乐性自是不一般。

    沈诺笑了笑,“这自是看卢主顾想怎么走了,天大地大,主顾的话最大!”

    卢蔓听着笑了一声,“那我说往北去,沈镖头还愿意送我?”

    沈诺拍了拍自己,“那是自然,主顾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接着喊了一声,“姐妹们都听到没有,卢主顾说了,到了邺城往北去!”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应着,楼渟待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队伍里。

    楼渟拿起水囊喝了一口,坐在旁边的安染低声问道:“殿下,您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安染与安柒两姐妹是楼渟的贴身侍女,安染沉稳些,安柒闹腾些。今日轮到安柒外围巡查,所以现在楼渟身边的是安染。

    楼渟顿了顿,然后说道:“小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路走的很顺?”

    西域虽然设立有官道,也有相应的守卫把守看管,但是不代表没有盗匪。大漠孤烟,亡命天涯或者想大捞一笔的盗匪贼寇不时便会出现一批,楼渟前几年也曾遭遇过。

    安染回道:“殿下,会不会是因为官府大力镇压过的缘故,毕竟也快有一年没有听过似盗匪杀人的大事件了。”

    大约半年前,前西域都护因在其位不谋其事被斩,新来的都护也许是新官上任,也许是前车之鉴,大力整治西域官道,盗匪之流一律重判,一上台就抓捕判杀了许多流窜的匪寇。后来盗匪就几乎销声匿迹,虽偶也有小偷小摸,但没有再出故意伤人致死这样的恶性案件。

    楼渟自是知道这些,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巧合太多了些。

    碰巧遇到一队镖师,碰巧又有一位医师,顺利走过从楼兰到邺城的路,甚至连楼清乘坐的精美车辆都是巧合之下得来的。

    安染也是知道这些的,尤其是小殿下坐的这辆车,可以说是天降馅饼。

    安染初见这辆车时,不止是她连楼渟都暗叹一声,赞一声好。车身整体低调却不失大气,取用沉水檀制架,外观又用虹青染色,不论是木材沉水檀还是颜料虹青,都需要与中原通商才能买到,而价格更不必说。

    车辆外观便如此昂贵,内里更是了不得,琉金铺就,刻画出富贵花纹,小几、茶桌、坐榻材质都是一等一的好,便是悬挂在内里门角的香笼都是萤玉所制。

    内里富丽舒适又符合楼清的喜好,而外观低调不会过于张扬,正适合楼清乘坐。

    楼渟一行人是去京都参加皇朝一年一度的大朝会,楼兰国虽是小国,但毕竟也是一方国度。那么一应衣行不能华贵到喧宾夺主,但也不能低调到过分谦卑,这个度便要好好把握。

    本是不必车辆的,若都是女子前去,一行人骑着骆驼,到邺城再换马匹。可楼清是男子,怎么受得了?

    楼渟便想寻一辆合适的马车。寻了一段时间没有合适的,楼渟便打算待到城镇直接花重金购置,不曾想便出现了这么一辆车,就像是为楼清此行量身打造的一般。

    楼渟当即决定买下它,可这个价格却让所有人吃惊——竟只要百两白银!

    这已经不是低价了,而是相当于白送了。

    一百两白银,正常的价值换算怕是连这车的一个车轱辘都买不到。

    后经了解,原是这家车行姐妹反目,妹妹因不服母亲将车行交给姐姐打理,想暗中给姐姐使绊子,没想到引贼人窥探。

    先是交好妹妹,又通过妹妹引荐结交姐姐,因为出手十分阔绰,又被妹妹游说,姐姐便接下了制车的单子。一开始的一批定金并没有延期,甚至还多给了一成,说是请制车的匠人喝茶。

    姐姐逐渐放心,大量购买木材、颜料等物件。结果车舆制成,却无人结款,细查才知,那些人是倒卖肩客,专门给别人引货源的。人去楼空,虽然已经报官,但即使抓到人怕也是拿不到余款。

    材料无法退回,匠人们的工钱也得发。万般无奈之下,姐姐只能卖了车行,待还清了账,可以说万贯家财已然散尽,最后只剩下了这辆车。原本是打算烧砸了的,但是又不舍如此心血化为乌有,便打算低价卖出。之后便是楼渟得到消息,买下了这辆车。

    楼渟不是没有派人多方查探过,但是情况的确属实。这家车行在楼兰国存在五六年了,生意一直不错,不曾想吃这么大的一次亏,导致关门走人。

    虽然这辆车出现的时机巧合,但人生遭祸谁也料不准。让楼渟心有怀疑的,是这辆车内里雕刻修饰比外观早了半年有余。

    正常车辆内外装修的时间相差无几,那么问题便来了,这辆让车行主人遭遇倒闭的“灾祸”,为什么内外修刻时间相差半年有余?

    这辆车的制作,便是能工巧匠连夜赶制至少也得三个月完成,换句话说这辆车最少九个月前便开始画图设计,那么那个时候是谁订的车?或者说是谁想将这辆车送给楼清?

    话归当下。

    安染开口劝说:“殿下,您也不要过分担忧,无论是马车还是医师,这一路行来都是为着小殿下安好得宜,不曾为难过小殿下。”

    楼渟苦笑一声,“就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着阿清好,我才这般担忧。”

    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对阿清这般好?阿清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因为阿清楼兰国王子的身份?并非楼渟自贬,而是楼兰国与皇朝相比真的不算什么。

    对方如此不计钱财,处处周全,若是不为财权,那么,便是图人了……

    楼清本人长得确是俊美昳丽,又有着特有的异域风情,可如此代价,真的只是为一个西域美人吗?倾国倾城貌虽少,并不是寻不得。

    楼渟自是知晓弟弟有一段与旁人的渊源的,这次弟弟求与她同行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找到那人,或者说找到那名女子,然后结秦晋之好。

    毕竟那人可是连定情信物都给出了,这也是楼渟会答应带着楼清前往京都的缘由。

    “顾晚宜吗?”楼渟喃喃一声。

    如果真的是她,年少情意,又这般相护,阿清嫁给她,也无不可。只是……

    上国六皇女,传闻中的未来皇太女,未来女帝,她的情意真的可以相信吗?

    ***

    车厢中,林知劝着楼清多吃一些,楼清勉强吃了一块糕点,便摇头拒绝了。林知无奈,却也不好再劝,晕车之症本就恶心反胃,小殿下如今能吃几口已经很难得了。

    林知给楼清倒了些酸梅汁,楼清喝了一杯,眉目微舒,心中郁气散了些。

    一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启程,楼清透过琉璃窗看着外面,虽然仍可见黄沙飞扬,但是楼清知道他已远离楼兰,近在邺城,而到了邺城,离她……

    便也近了。

    楼清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一个物件,那是一枚荷包,荷包里放着的是一枚玉佩,一枚刻着青鸾的青白玉佩。

    青鸾凤雏,是皇室身份的象征。这枚玉佩的主人要么是宗亲王室,要么就是帝姬皇子。

    指尖细细感受着白玉的精致青鸾凤纹,不禁想到当时场景。

    十五岁的楼兰国小王子不知天高地厚,甩开侍从,独自一个人在沙漠中冒险,却不幸被盗匪劫持。好不容易寻得逃跑的机会却很快被发现,小王子娇生惯养,轻易便被再次捉住,那盗匪气急,一鞭子便要打下来。忽听一道破空声,鞭子软软垂了下去,盗匪也倒了下去,只见一支利箭穿喉而过。

    楼清第一次经历如此场面,吓得不知做何反应,便见一人遮面披巾,飘然落地,看见他,眼中闪过惊艳,半蹲下来,眉目微挑。

    “小美人,需要帮忙吗?”

    语气轻佻,十足的浪子模样。

    刚刚经历绑架、逃跑、逃跑未遂、差点被鞭打、死人,还没有缓过来一口气的楼清,又被眼前之人言语调戏,终于绷不住,哭了。

    哭的惊天动地,哭的风沙漫天,哭得救人的那名女子面色大变、不知所措,笨拙地安慰一通,结果哭的更狠,最后只能不知所措地一遍一遍地道歉,一遍一遍地安抚。

    楼清想起过往,暗骂了一声活该,眼睛溢出几分欢喜,耳尖也悄悄红了起来。

    下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的光芒暗了几分。

    他与她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短到不知姓名,不知面貌,不知家住何处,甚至连承诺她都没有许下。只给了一枚玉佩,和……不知道算不算的,一个额间轻吻。

    楼清脸颊有些发烫,继续抚摸着这枚玉佩。若不是有这枚玉佩,楼清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等她五年,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京都寻她。

    顾晚宜,楼清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姐说这枚玉佩是皇室帝姬的,而帝姬中唯有六皇女传闻来过西域。

    所以,是你吗?若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

    上国地域辽阔,地大物博,身为皇女,定是见过不少青年才俊,她真的会记得五年前举手之劳救过一次,相处不到几天的人吗?

    如果她不记得我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楼清叹了口气,后又打起精神,如果真的不记得了,那就回家!身为楼兰国最受欢迎的小王子,难道还缺少人喜欢不成!哼!

    这般想着,楼清敲了敲玉佩,嘀嘀咕咕着,“不能不记得我,知道了吗?不然,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所以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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