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贺国公和贺瑾宁皆沉默良久,若说第一条习惯这一点不易想到,也不好观察。但第二条却是很明显的,不管此局如何错综复杂,但实质摆在那里,受益者也是如此明显,可她们这些亲信竟没有一人想到!

    而贺明宣反而因为是旁观者,看清了这件事的实质。

    贺瑾宁敲了敲脑袋,她修的是谋略,习的是兵法,更是想成为母亲文相一般的人。可如今……

    该说殿下不愧是流着一半文氏血脉的人吗?此番设局,便是母亲在世怕是也想不到这些吧。

    顾氏女郎多疯子,凡顾氏嫡系哪有将心上人推出去的?历数几代帝王,皆是秉承着——我看中的就是我的!哪里能想到到了殿下这一代竟是能出一位“舍己为人”的“圣人”!

    顾氏列祖列宗知道了估计都得气的从帝陵跳出来打她!

    难道是文氏祖上出过什么“割肉饲鹰”的得道高僧?

    贺瑾宁正胡思乱想着就看到了贺明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和阿娘难得的窘状,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可能,文氏绝对出不了这般“大方”的人!

    毕竟若是让贺瑾宁来做抉择,她便是死,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心上人进别人的家门。

    贺国公心下感叹几句,殿下不愧是文相的外甥女,果然心(guǐ)机(jì)深(duo)沉(duān)。

    随后正色道:“我大致也知道了,既然如此,此前布置一律作废。我也会同其他几位信得过同僚知会一声,不能真的叫殿下的心上人所嫁非人。”

    她们既然知道了殿下的钟情所在,那就得让殿下得偿所愿,不论为公为私殿下都不能后继无人。

    “怕是难。”贺瑾宁此时却说道:“殿下既然如此行事,必是做了万全的把握。我们便是知晓又能如何?殿下若执意让顾晚宜继位,我们难道还能造殿下的反?”

    的确,若是殿下执意如此,她们除了听从根本没有办法。

    “其实也不难,如果殿下自己后悔了,那这指婚不就不做数了吗?”贺明宣悠悠说道。

    贺瑾宁闻言便知贺明宣有了主意,只是……

    贺国公开口问道:“宣儿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殿下反悔?”

    “有是有,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贺明宣故意拿乔道。

    贺国公知道贺明宣的条件是什么,微微点头道:“你能见微知著,这件事也是多亏你看了出来。阿娘同意你的条件,现在能说了吧?”

    贺明宣当即高兴地说道:“其实很简单,只要出现一个风姿绰约,品性绝佳,地位能跟顾晚宜叫板的世家贵女,然后让殿下吃醋就可以了。”

    贺瑾宁听完,心思转了转,突然说道:“所以你今天才故意拉我去见那位王子殿下?!”

    贺瑾宁本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今天贺明宣非要拉着自己去参加他们之间的聊天,她一个女子跟他们两个男子在一起本就插不上什么话。

    如今想来,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是想着故意传出些楼兰王子殿下和贺国公长女一些“不得不说的故事”,来让殿下紧张吃醋,等到殿下被醋坛子淹了,安耐不住出手,那殿下的心意也就不好再遮掩了。

    贺国公略想想,也明白了贺明宣的意思,却觉得如此是否过于简单了。于是问道:“只是这样殿下真的能回心转意?”

    贺明宣点头,“顾晚宜不论面子还是里子都是比不得殿下的,殿下心中也是清楚的。可是阿姊不一样,阿姊是文氏嫡系,又是阿娘你的长女,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如果阿姊去追求楼清,楼兰那位王女并不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不会被所谓的少君、凤君迷了心窍。如果有的选,定会选择阿姊作为自己的弟媳!”

    “如果楼清真的选了阿姊,殿下真的不会嫉妒吗?殿下指婚顾晚宜,未尝没有顾晚宜不如她,她能轻易夺回心头挚爱的想法。而我们就是让殿下意识到楼清只能是她的,不容她人染指。”

    便是圣人也不能完全免俗,更何况顾氏帝王骨子里流着的强横与凶悍。

    昔年开国太祖为了出身青楼的太后封后之事,朝堂开刃,斩杀文臣,可以说半点声名都不要。而后高祖,世祖也是有样学样,全部都是专宠凤君一人。甚至到了四代成祖皇帝更是做出了强夺臣夫,封为凤君这样的荒唐事。虽为世人诟病,可也是这位凤君诞育五代太宗皇帝,又给顾氏江山起了一个太平盛世。

    是以,殿下若真是见到贺瑾宁,她的表妹爱慕自己的心悦之人,而这位表妹又样貌、门第、才能都不弱。殿下这时又不能出手强夺,心中真的不会后悔吗?

    便是殿下十分能忍也没有妨碍,只要楼兰王女同意楼清嫁与贺瑾宁,那殿下的计划依然不能进行。

    毕竟不能照顾心爱之人的顾晚宜,殿下又能容忍她到几时呢?

    只要殿下最终坐上那个位子,届时楼清势必还会成为帝王私有,那江山就后继有望。

    “这样看来,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贺国公轻轻敲了敲贺明宣的额头,“你这孩子就是鬼点子多!”

    贺明宣高高兴兴受了这一下,“我就说我不只会添乱的!”

    “是是是,宣儿最厉害了。”贺国公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自己的长子。

    ***

    入夜。

    贺国公敲了敲贺瑾宁的门,贺瑾宁并不意外娘亲的到来,两人坐下后,贺国公开门见山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阿娘不是觉得白天明宣的提议好吗?我也觉得可行的。”贺瑾宁笑着回了句。

    贺国公明显不买账,“少跟我扯淡,宣儿的提议看似可行,实际纸上谈兵。如果真由你出面和亲,楼兰王女能不能点头还两说,只是殿下那你就遮掩不住,还会让殿下知晓我们知道了她的心意,打草惊蛇。况且楼兰那位小王子又不是个物件,说喜欢谁就喜欢谁,万一到时候弄巧成拙,你还能真的娶了他吗?届时不提殿下,我就得第一个收拾你!”

    贺瑾宁叹了口气,“其实一开始我当真是没有想到殿下竟然‘大方’至此,所以只是想着给殿下寻一些家世清白的公子,楼兰那边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毕竟谁能想到呢?我们这位素有‘暴君’之名的殿下,竟能割爱让人,设计如此复杂的棋局,只为让我们这些亲随不会注意到她心中所向。

    殿下此局明显是冲着她们这些亲眷来的,她们追随殿下,为公是为顾氏正统,大汉江山,可也不是没有为一己之私,跻身权臣的想法。

    不论为公为私,定是要推殿下上位的,殿下一旦上位,怎能无后?到时朝臣势必瞩目后宫。楼清不过楼兰小国一位王子,便是侥幸得以封为凤君,若久久不孕,朝臣势必逼迫殿下广纳君侍。

    殿下若是个无情的便也罢了,可依如今殿下对楼清的态度,未来太女势必要从楼清的肚子里出来,不然殿下怕是宁愿绝嗣,也不会管朝臣的死活。

    朝臣不会觉得帝王有错,势必会认为妖后惑主,届时君臣失和,国家岂能安稳?若再有几个不长眼的说几句不中听的刺激到了殿下,昔日开国皇帝曾在朝堂开刃斩杀文臣的事,殿下未必不会再做一遍!

    顾氏女郎凡忠情者,必是暴戾之君,非凤君不可牵制!

    这句流传下来的箴言可是经过几代皇帝验证过的!

    殿下便是不想让自己心爱之人到时左右为难,受人非议,所以才决定不如一开始就斩断这段情缘。

    如果顾晚宜登基,楼清一定会是凤君,只要楼兰不作死,楼清就会是一辈子的凤君,未来的太后。比跟着殿下因为无女受朝臣逼迫,甚至还要空守晚年强得多。

    所以此局甚妙,妙在不论局外人还是局内人都很难看清殿下究竟想如何,妙在殿下剜肉割心也要护着心上人。

    “阿娘,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我们有一天会成为像陛下那样让殿下殚精竭虑需要千防万防的人。”

    贺国公一时没有接话,的确,时移世变,如今她们定是不能像从前一般只是为着冤死的凤君,冤死的大皇女和二皇女,冤死的文氏和吴氏一族,也得为着江山大义考虑。

    “可是阿娘,那个位置就该是殿下的!”贺瑾宁定定地看着贺国公,“文氏与吴氏五百八十二口人的血不能白流!凤君与两位皇女的指望也不能落空!属于殿下的责任与荣耀,任何人都不能承担!顾氏皇朝的下任主人只能是殿下!”

    这位文氏遗孤,终于露出了属于文氏血脉的张狂。

    贺国公看着贺瑾宁,不,应该说是文瑾宁,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位至交好友年轻气盛得样子。

    她当时也是这般说,

    “幼安(文相给贺国公的取的小字),我定要扶持一位明君上台,成为名垂千古的宰相!”

    可到了后来也是她冒着大雨,敲响了贺国公府的大门,一身湿淋淋地抱着刚出生的瑾宁站在她面前,“幼安,求你,帮我。”

    文初安怎么会求人呢?她是那般骄傲的人物,可那一天却折了脊梁求她保下她唯一的女儿。

    贺国公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眼睛,已不见丝毫彷徨之态,“你布局,我来做。”

    可这次贺瑾宁却摇了摇头,“不,阿娘,这一次我打算自己动手。”

    “你怕会牵连贺国公府?”贺国公直接挑破道。

    一旦来日殿下清算,文瑾宁是文氏遗孤,殿下便是再生气恼怒也得怜惜文氏仅剩她一人,可若贺国公府搅和进来,到时怕是不会好过。

    “我贺兰英若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就不会同你母亲成为至交好友了!况且论起来,殿下还得叫我一声贺姨,难道她还真能问罪我国公府上下不成!”

    便是不提当年贺国公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收养文瑾宁,就是如今五殿下能顺利攻占京都,大权在握,贺国公府都是出了大力的。便是殿下再恼怒难道还真能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不成?

    “阿娘,贺国公府这一次不能牵扯进来。”

    贺瑾宁认真非常,贺国公却面色下沉,“小宁,你先同我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究竟是什么的结果才能让贺瑾宁说出“贺国公府不能牵扯进来”的话?

    如果贺国公府届时都挡不住殿下的雷霆之怒,那贺瑾宁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你不要想着糊弄我,也不要想着撇开贺国公府,你现在还冠着贺的姓,在殿下眼中你跟贺国公府没有什么区别。你不要想着偷偷地做什么,我一定会时刻盯着你!”

    贺瑾宁知道阿娘不是在开玩笑,她不可能绕过贺国公进行谋事,如果贺国公刻意盯着,到时候可能还会惊动殿下,那便得不偿失了。

    贺瑾宁沉默良久,终还是开口道:“那阿娘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事后殿下问责,你一定要撇清关系,就当自己从头到尾不知情。”

    贺国公深深皱眉,“必须如此?”

    “必须如此!”贺瑾宁分寸不让。

    贺国公咬牙道:“行!你说!”

    ……

    当听完贺瑾宁的主意后,贺国公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道:“你疯了!这般设计殿下的心上人,你想后果没有!”

    殿下的心上人被如此折辱,若是让殿下知道这件事是贺瑾宁设计的,即便她是殿下的表妹怕是都逃不了一顿打!

    “阿娘,你我都知道殿下的身体,我们没有时间从长计议,只有下猛药才能让殿下明白,除了殿下,没有人护得住楼兰的那位小王子。顾晚宜做不到,楼兰更做不到!”

    “可是事后殿下一旦知晓……”

    贺瑾宁直接打断了贺国公的话,“那也得等到东窗事发那一日!现在是我们握有主动权,而殿下还自以为天衣无缝,阿娘,这是我们的机会!”

    贺国公踱来踱去,一面觉得贺瑾宁的话有理,一面却又觉得太过荒谬。

    忽然贺国公一拍桌子,“干!快刀斩乱麻!老娘也不是第一次做要杀头的事了!就照你说的办!”

    凡殿下亲随无一不是想及早推殿下上位,可殿下却一力压下,总是说时机未到。既然殿下心口不一,那就让她们这些亲眷做这个坏人!

    两人多番推演设计后,贺国公叮嘱贺瑾宁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一定得仔细看护好那位楼清,万不可真的出事!”

    殿下毕竟还没有上位,若被刻意传出“母女二人相争一夫”,于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娘放心,我怎么会让殿下遭人非议。况且殿下连暗卫都派了不知几何去护着她的心上人,我们要考虑的反而是皇宫之中不能出差错。”

    “这个不是难事,你母亲在皇宫留有诸多后手,你放心用便是。”

    “既然如此,这一局就看结果如何了。”贺瑾宁淡声说着。

    只要楼清的价值没有估错,这一局定能让殿下知道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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