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翻墙

    时间回到一天前,贺国公府。

    “哈哈哈哈……”还没有看到贺国公的人影便听到了她的笑声,“瑾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贺国公来找贺瑾宁,一推开门,看到不仅贺瑾宁和贺明宣在这,自己的夫君陈安带着五岁的小女儿也在这,只听夫君说道:“什么好消息这么高兴,让国公的笑声五里外都能听见。”

    贺国公笑容不变,大笑道:“殿下把顾晚宜那蠢货禁足了,无诏不得出!而且不再准许朝臣进言立太女的事!殿下这是想通了啊!我能不高兴吗!”

    贺明宣好奇追问着,“怎么突然就被禁足了?”

    贺国公这时候摆起谱来,慢悠悠喝了一盏茶,“这事啊说来话长,若是想知道的话,夫君晚上加二两酒呗。”

    陈安瞥了她一眼,贺国公当即咳了一声,也不敢“说来话长”了,言简意赅地说了顾晚宜皇宫作死想把楼兰小王子献给陛下,结果殿下知道后震怒,处置了南内所有侍从,并且废了顾晚宜。

    因为自己五岁的小女儿还在这听着,所以贺国公并没有明说殿下如何处置南内那些人的。但在场除了小家伙贺明舒,其他几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五殿下的性子,这一番处置怕是得见血。

    陈安知道了这件事的大概,知道贺国公和两个孩子还有事要谈,便带着小女儿先出去了。

    贺明宣高兴道:“顾晚宜尾巴翘了那么久,如今总算是不能再嚣张了!”

    虽然只是禁足,但无诏不得出,便能看出顾晚宜形同被废。

    “不过,阿娘,为什么顾晚宜会想到带阿清去皇宫啊?”贺明宣有些疑惑。

    殿下不喜欢皇宫,更不喜欢陛下,顾晚宜为讨殿下欢心也甚少进皇宫。怎么突然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把楼清献给陛下?

    贺瑾宁回道:“我之前收到了消息,顾晚宜是觉得没了楼兰这位小王子,她会少一个大麻烦。再加上殿下没有明面上表示对楼兰的看重,顾晚宜就觉得将小王子献给陛下,殿下也不好说什么。”

    贺瑾宁三言两语便把责任都加在了顾晚宜身上。

    贺明宣想了想,觉得这是顾晚宜那个蠢货能干出来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想不明白,贺明宣就放在了一边,左右现在结果是好的。

    贺国公高兴地让贺明宣去跟他爹说一声,晚膳多加两个菜。

    等贺明宣走了,贺国公说道:“这一次设局虽然大胆了些,但好在有惊无险,殿下及时赶到,还能多讨得那位小王子的几分好感。”

    贺瑾宁应了声,“殿下同这位的感情应当不用我们操心,我之前观察过,殿下好像同小王子是认识的,似乎连定情信物都给了出去。”

    凤鸟青鸾,殿下以前好像用的就是这个图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用了,还暗示顾晚宜使用。

    当时贺瑾宁不明白,如今倒是知晓了两分。

    “原来是年少相识,难怪殿下待那位小王子这么不一般。”贺国公感叹道。

    “就是有些可惜了。”贺瑾宁叹了一声,“我本以为顾晚宜这般羞辱殿下的心上人,殿下会直接赐死呢。”

    没想到还是留了顾晚宜一条命。

    贺国公听了贺瑾宁的话,说道:“殿下看着冷酷无情,实际还是心存善念。不然怎么会让那赵淑君仍然位列四君,还让他生下了女儿。”

    佞臣赵迎春是当初皇帝身边最听话的一条狗,就是她奉旨令先凤君自尽,令大皇女毒酒自裁,也是她给了殿下毒酒,监视殿下让二皇女喝下!

    后来更是她给殿下下药,使殿下中毒伤及五脏六腑,折了寿数,甚至难有子息。

    等殿下打回京都,历经一个月才逮到逃跑了的赵迎春。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殿下单独同赵迎春待了一刻钟,然后便是赵迎春中毒而亡的死讯。

    殿下默认了赵迎春火葬,骨灰可以入土为安,并且不准许有人刨坟泄恨。

    便是为着这个事,有些老臣怒而责骂殿下,说殿下一朝翻覆,忘恩负义,说殿下背信弃义,连杀父杀姊之仇都能轻轻放过,几乎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可殿下一个字都没有反驳,似是不在意,又或者是觉得没有必要。

    有了殿下在前朝的态度,后宫中陛下的淑君,赵迎春名义上的儿子——赵黎,生下了一位皇女这一件事,完全就被盖了过去。

    虽然这位不被所有人期待的七皇女只活了一个月,连顾氏的族谱都没有上。

    可在那个时候,便是贺国公都曾嘀咕过殿下是不是看上了赵黎,甚至怀疑赵黎怀的是殿下的孩子。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殿下自被贬出京都,四年没有离开过西北大营,一直到大半年前打回京都。赵黎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殿下的孩子。

    况且殿下若真是喜欢他,怎么会将他放在陛下的后宫,又怎么可能不闻不问,让旁人有了可乘之机,害死了那个孩子?

    殿下的确对赵黎网开一面,即使赵黎是赵迎春亲生子,殿下也没有迁怒,甚至吃穿用度也是照着淑君的份例来。

    殿下同赵黎并不相识,那么问题便是出在那天晚上,那天晚上赵迎春到底同殿下说了什么,才让殿下不惜背上骂名,也要让赵迎春有碑可立,还放过了她的儿子?

    这个答案可能只有殿下知道了。

    话归当下。

    贺国公道:“这个局面已经不错了,顾晚宜被踢出局,如今只有殿下才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我们也可以安静等着了。”

    贺瑾宁却没有赞同贺国公的话,“可是顾晚宜始终还活着,如果她有了女儿……”

    说句犯上的话,殿下若是他日山陵崩而后继无人,顾晚宜的女儿是最有可能成为继位的人选。

    如果让顾晚宜的女儿成了皇帝,殿下的牌位来日真的能入太庙帝陵吗?

    贺国公显然懂了贺瑾宁未尽之意,“来日之事,谁能知晓,殿下好不容易回心转意,我们不宜步步紧逼,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贺瑾宁笑了笑,“我知道阿娘的意思,就是感慨了两句,来日方长,我懂得分寸的。”

    “你知道分寸便好。”贺国公劝诫了几句,“殿下明面上虽然只是惩罚了顾晚宜,但南内的婢女侍从,不是杖杀就是赶了出去,全部被换。殿下并不糊涂,显然是知道凭她顾晚宜和被困的陛下是没有能力在南内搅弄风云的。”

    “殿下此举意为警告,警告我们手不要伸得太长。”

    皇宫禁庭迟早会成为殿下所有,她可以容忍臣子冒犯一次,但绝不会容忍第二次。

    “你母亲在皇宫之中的布置暗棋,经过这么些年,今日又被殿下折了一批,估计也差不多没人了。便是有,等到殿下公布身份,也不可能再为我们所用。”

    文相当年在皇宫埋的暗棋本意是为了保护先凤后和殿下,可惜凤后没有保住,殿下又身份不明。所以贺瑾宁用着文相唯一女儿的身份才能调动一些人,可殿下这个先凤后之女的身份一旦爆出,那些人肯定会为殿下所用。

    贺瑾宁笑着回道:“此事毕,殿下心也定了。我又何必再做些什么让殿下烦心。我们的起点都是为着殿下好,我又怎么会去害殿下?”

    “阿娘,我省得的。”

    贺国公听到贺瑾宁的话,也放下心来,“那就好,走,看看你阿爹晚膳备了什么好吃的。”

    贺瑾宁点头,“好。”

    ***

    揽玉轩。

    “阿姐,你回楼兰一定要一路小心,慢一些赶路不要紧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楼清叮嘱着楼渟。

    楼渟无奈道:“好,我知道了。我的好弟弟,你这一番话车轱辘翻来覆去的说,你不嫌累,我听着还累呢。”

    楼清故意哼了一声,“听着累你也得听着,我关心你,你还挑三拣四的。”

    楼渟:“是是是,阿清是好心关心呢,我怎么能不领情呢。”

    眼见着行礼一应东西已经准备妥当,楼清突然拽着楼渟,“阿姐,你一定要今天走吗?”

    楼渟捏了捏楼清的脸,“无论是明天走、后天走,始终都是要走的,我早一天走也能早些安置好楼兰。”

    “那……不能不走吗?”楼清带了些鼻音问道。

    “阿清,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姐弟终有分别的那一天,但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楼渟的亲弟弟。如果在这京都受了委屈,你就写信告诉我,阿姐定来给你出头,不会叫旁人欺负你的。”

    楼渟笑着安慰着楼清,楼清瞬间抱住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他的姐姐是楼兰王女,此番回去娘亲估计会让她继承楼兰王一位,一旦阿姐成为楼兰王,那轻易便不能离开。

    此番一别,真的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

    楼渟回抱住楼清,楼清如此难过,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楼渟年轻时不是没有想过,就让楼清嫁给一个她知根知底的,楼兰国内的,离她绝对不能远的。这样她就能时时看顾,有她这位王女在,楼兰国内绝不会有人敢欺负楼清。

    可是,楼清命格不凡,天生便是该成为这顾氏皇朝的主人之一。

    她无法阻拦,也阻拦不了。

    她只能将楼兰经营强盛,才不会给以后的楼清拖后腿。

    楼渟拍了拍他,“好了,别哭了,若是让殿下知道因为我你把眼睛哭肿了,估计真不会让我走了。”

    楼渟相信,那个昏君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楼清看着楼渟这么说殿下,立刻反驳道:“殿下才不是那样的人!”

    殿下正直善良,还救过他两次,才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如果让楼渟知道楼清心里是这么想的,估计会满头黑线,只能说一句,爱情使人盲目,是吗?

    你究竟哪里看出来五殿下正直善良啊?!

    黑得都透汁,好吗!

    尽管很不舍,楼渟还是上了马,这一队人便上路起程了。

    楼清一直站在大门处,看着姐姐她们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人影,楼清也还是呆呆地站着。

    林知到楼清身边,轻声劝着,“小殿下,王女她们已经走远了,我们进去吧。”

    楼清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同林知进门。

    此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入夜,揽玉轩。

    楼清坐在窗口,看着天空上的那轮圆月。

    今夜无星,月亮却澄圆透亮,好像知道有些人需要返程,便用月光照亮夜间。

    楼清轻叹口气,心中难免担忧。

    阿姐今夜到哪里了?用膳了吗?附近有住宿的地方吗?会不会着急夜间赶路?

    若是夜间赶路,她们一行人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楼清胡思乱想着,固然知道京畿周围宵小不敢放肆,可也难免担心。

    而且,

    之前不觉得,如今阿姐一走,他忽然觉得揽玉轩好空、好大,好像整个揽玉轩就只剩下了自己……

    他想阿姐了,想娘亲,想父亲,想楼兰……

    楼清喃喃自语着,“如果我去求殿下,殿下能让我也回楼兰吗?”

    楼清想着这些,抬眼一看,险些吓得叫出来,但一只手立即捂住了他的嘴,温声说道:“别怕,是我。”

    殿下!

    楼清看着这人,缓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那人拿回了手,楼清惊魂未定,“殿下,你怎么大半夜的跑来了我这里?”

    五殿下轻咳一声,“我路过揽玉轩,顺便带了一些果脯蜜饯,你看可还喜欢。”

    说着就拿出了一个大食盒,一共三层,梅子、杏子等果脯一层,核桃、榛子等坚果类一层,还有一层是各种糖果。不仅种类多,量也多。

    五殿下又说了一句,“你看你喜欢哪些,我让人多给你送过来。”

    楼清看着这么大的食盒,这么多的果脯零食。

    路过,顺便,带一些?

    殿下你撒谎水平还不如我呢。

    楼清只犹豫了一下,就收下了食盒,“谢谢殿下。”

    “只是殿下深夜前来,就只是送果脯?”

    五殿下面色有一瞬间地不自然。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知道了楼清白日哭得那般伤心,想来安慰他,被周林撺掇着就跑来了揽玉轩。中途还做了一回贼,把东街最大一家点心铺里的甜食挑拣了一些,还顺了一个食盒。(给钱了)

    五殿下又咳了一声,“今天王女返回楼兰,你心情应该不好,可以吃些甜的。”

    楼清听到殿下这般直白的解释,心中觉得好笑,脸上也不自觉绽放出一个笑容。

    月下冰肌骨,美人含羞笑。

    艳如桃李,如斯风流。

    五殿下动了动喉咙,一时竟不舍得移开眼睛。

    绝色美人,俊秀儿郎,五殿下不是没有遇到过。尤其是在回京之后的这大半年里,想献媚于上的大有人在。

    但无论是脔宠轻纱裹体蓄意引诱,还是贵子风度翩翩巧合相遇。

    五殿下从不另眼相看,甚至直接问罪惩处。

    可谓将“冷酷无情”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如今,她面前的这一个,只是笑了一下,便让她心动怦然,想无礼冒犯。

    楼清本还在心里嘀咕这人还是不会安慰人,五年过去了还是没有长进。

    但下一刻就被这人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盯得脸上渐晕红妆,眼睛也往旁边躲,偏偏这人不知道收敛,竟也不知道非礼勿视。

    楼清恼羞成怒地叫了一声,“殿下!”

    哪有你这么看人的!

    五殿下咳了一声,总算收回视线。

    楼清瞪了她一眼,“殿下回去记得让医师开些药。”

    “我都听着殿下咳三声了,身体不舒服就要看病!”

    五殿下:……

    五殿下也不咳了,“你如今一个人住揽玉轩,觉得无聊的话,可以邀请别人过来。”

    楼清惊讶道:“我能邀人过来住吗?”

    五殿下微微点头,“自然可以,这是你住的地方,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如果有什么需要,不论任何事都可以去五皇女府寻我。”

    五殿下拿出一块玉牌,递给了楼清。

    楼清接过玉牌,只见上面七尾凤凰翱翔其上,右下角刻着两朵杜鹃花。

    五殿下承诺道:“有这块玉牌,京都城内,无人可以违逆你,亦没有地方你去不得。”

    楼清瞬间觉得这块玉牌有些烫手了,但还是小声问道:“那,也能命令六皇女吗?”

    五殿下点头,“可以。”

    楼清心里开心了,虽然烫手,但效用他喜欢。

    虽然之前殿下金口玉言说不准顾晚宜再来骚扰他,否则殿下就打断她的腿。

    但是顾晚宜太不要脸,楼清还是有些担心。如今有了这块玉牌,他就有了护身符,不用怕顾晚宜了!

    楼清开心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殿下,我这块玉牌应该不会只能用一次吧?”

    五殿下有些无奈地看着楼清,她不太理解为什么楼清的心思永远会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不会,你永远都可以用。”

    只要在我活着的时候。

    五殿下看了看时辰,对着楼清道:“很晚了,去睡吧。”

    楼清嗯了声,“那殿下也早些回去睡吧,您明天好像还要上朝。”

    五殿下应了声好。

    楼清看着五殿下,手指胡乱地抠着玉牌上的杜鹃花,“殿下以后来,就不要夜间翻墙了,殿下忙了一天应该早点休息。如果想来揽玉轩的话,可以寻一个休沐日的。”

    “不论什么时候,揽玉轩都会欢迎殿下的。”

    五殿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楼清就啪一声关了窗户,道了一句“殿下早些回去吧,我先睡了。”

    五殿下心中失笑,看着紧闭的窗户,“好,我知道了。”

    声音并不大,但足够房里的人听到。

    今夜注定好眠,不论是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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