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舍睁开眼，强烈的光线令他有些不适应，他朝左边光源处转去，入眼的一切是熟悉的布局。
木质的陈设，悬挂着画作的墙，桌上摆放的各类纸笔，以及长着各种花花草草的瓶儿一个个整齐地放置在窗边和桌上。
这不是他在忘忧谷的家吗？他怎么到忘忧谷了？
对了，姑娘呢？那群北溪人呢？
江舍猛地睁开眼，想要起身去询问洛曳的情况。
但他到底没能成功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体沉沉的。
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
江舍视线下移，下一瞬，他脸“轰”的一下，红得彻底。
怀中少女睡得很沉，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右手还搭在他胸口上微微握紧。
二人的距离呼吸可闻。
他甚至能感觉到洛曳呼吸的热气轻轻喷洒在他脖颈处，令他感到几分痒意。
陷入混乱的江舍：……？！
姑姑姑……姑娘！
为什么姑娘会和他睡在一块！什么情况？！
师姐人呢？她到底在干嘛！
而且这不是他的房间吗！
啊啊啊啊啊啊！
江舍小心翼翼地起身，面上故作冷静，但红透的耳根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砰！”江舍下床时脑海里还充斥着刚才那一幕，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在地上。
“……”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江舍连忙回头看了眼洛曳。
还好，没醒。
丢死人了！
江舍捂着脸蹲在床旁边，细细盯着熟睡中的洛曳，忽然心血来潮伸手戳了戳洛曳的左半边脸。
很软，温热的触感。
剧烈的心跳从睁眼看到洛曳的那一瞬起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就算现在他佯装一副冷静的样子，脸上的余热还是久久未能散去。
“洛曳，洛曳。”江舍轻声念着她的名字，但两次名字，所发出的音色并不同。
第一声洛曳，是他平日里的正常声音，清澈悦耳，充满活力。
第二声洛曳，声音却低沉许多，听起来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冷清疏远。
这是疏居弟子的入门课，变音，每个人至少都要会两种声音。
声音，说起来，那个梦中女人的声音，很耳熟。
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总觉得似曾相识。
回想起自己的梦境，江舍沉默一瞬，摸到腰间的小包，从里头取出一个面具。
是和梦中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白底，带着金边叶纹的面具。
梦中的内容，一般而言，醒来后就不一定记得了，可那个短发的女人，以及她戴着的面具，他现在却还清晰地记得。
至于面具，为什么他会认为是一模一样……因为他在绘制面具图案的时候，面具朝人方向的左下边脸部分，他画的叶子都是残缺的。
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处改这么几笔，等画完之后他看了看，觉得还挺满意，就直接交给制物阁的人制作面具了。
但，真的会有一模一样的画吗？为什么那个女人左半边脸部分的叶子，也有缺口，她还说那是她的面具。
简直荒唐。
江舍拿着自己的面具，视线缓缓转移到洛曳。
“……”江舍眼眸动了动，沉思一阵。
“哥哥！你醒啦！”门口忽然出现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童，一个头上顶着一朵大扶桑，一个头上顶着白虎帽，正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和睡着的洛曳。
两个小童身上有能看出明显非人的地方，比如女孩一双赤色的眼睛，手臂的位置是翠绿的藤蔓，末端手的位置是朵大花；男孩则是双瞳异色，脸上有明显的兽纹，身后还晃着长长的尾巴。
这是江舍收留的三个小妖中的两个，一个花妖，一个虎妖。
“你们两个！”江舍把面具放在一旁，悄声走到门口一手提起一个小童，黑着脸道：“元小花，元小虎！是不是你们把这位姑娘和我放一起睡觉？”
“李将军哥哥说这个姐姐是哥哥很重要的客人，要认真对待！这里只有哥哥的房间是最好的……”元小花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
一旁的元小虎也如同捣蒜般点头。
原来是李大哥他们送的自己和姑娘回来吗？那看来是及时赶到了。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江舍听完两个小不点的话恨恨地磨牙，视线对上元小花元小虎可怜的眼神：“……”
每次他们两个露出这副可怜的模样他就没辙。
这两个小坏蛋！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放下两个小不点，江舍教育二人，“下次只让那个姑娘睡一人睡我屋子就行，我睡哪里都一样。”
元小虎：“哦！下次把哥哥丢山里！”
嘿你这小崽子，皮痒了是吧！
江舍伸手去捏了捏元小虎的脸，不客气道：“把你丢山里！”
同时，江舍也发现少了一个人，“小木呢？”
元小花摇摇头，一双大眼睛写满了担忧：“小木进山里已经七日没回来了，虽然每天门前的藤蔓都会长出一束新枝条代表他没事……”
可她和小虎还是好担心。
“有藤蔓作为他的回信，那就不必太担忧。”江舍摸了摸元小花的头，安慰道。
“对啦，哥哥，这是大姐姐留给你的信。”元小花从怀里拿出一封有些厚度的信，交到江舍手里，“李将军哥哥说，大姐姐过段时日才会回来，她回来之前让你和这个姐姐先在这里等她。”
两个小妖见识过燕羽的本事后，一直规规矩矩地喊她大姐姐。
师姐她去哪里？
江舍皱眉打开信。
信中燕羽阐述了自己要去找洛明堂摊牌，顺便撇弃燕羽这个身份，以及让江舍转告洛曳有关她的事情。
至于那群北溪人，除去山下死掉的，剩余山上活着的都交给陇疆军带走了。
江舍不满地嘀咕：“这是要把一切都告诉姑娘了？疏居也就算了，智者也没要求隐瞒……”
但这信中内容，又好像不止于此，她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我才不说，要说你自己说去。”江舍冷哼一声，把信收起来。
“我去看看汤！”元小花忽然想起外头的锅上还在咕嘟咕嘟煮着的汤喝粥，连忙跑出去看。
“等等我！我也要看！让我先尝尝！”贪吃的元小虎也跟着跑了出去。
宿主没醒，系统觉得无聊，便飘到外头晃悠看看，顺便熟悉周围的场景。
看到两个闹哄哄的小妖在院子里对着一口咕嘟咕嘟煮的忙上忙下，便凑过去看热闹。
屋内，室内恢复安静，江舍走到床边蹲下，撑着脸静静看着熟睡的洛曳。
幸好她没事。
幸好她没事……
看到洛曳跳下去的那瞬间，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扼紧，甚至连身体冲出去，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盯着洛曳的脸一阵，江舍脑海中忽然响起燕羽的叮嘱：“记得你的身份，做事别坏了规矩。”
以及那夜他和罗於逢的对话，罗於逢反驳道：“她真的这么跟你讲啊？疏居哪有这么多规矩？门规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总之我要寻找机会与阿云说清楚，你说得对，智者肯定在坑我！你呢？你要告诉洛姑娘吗？”
当时的他信誓旦旦道：“那当然了。”
那当然了。
当然要说。
轻哼一声，江舍嘴角泛起反骨的笑。
规矩？什么规矩？
管得这么宽。
洛曳嘤咛一声，睁开眼。
入眼的一切十分陌生，周围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还有外头飘进来的肉汤香，勾起她的馋虫。
这是哪里？
“姑娘，你醒了？”
“……江舍？这是哪里，我记得我们不是在飞雾山……”
洛曳还有些不太清醒，她起身坐在床上揉了揉眼。
“这里是忘忧谷，我住的地方。”
忘忧谷？那她现在是不在柳州了？
“拭武庄现在有问题，那日带你走的人不是殷观意，那个现在是拭武庄大小姐的人与北溪人有勾结，我们还不能回去，这段时间先在忘忧谷修养吧。”
“那观意她……”
“她没事，是她将一切告诉我们的，就在你被带走不久后。”提起此事，江舍一阵后怕，将事情的原委告知洛曳后，神色自责道：“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让你陷入险境之中。”
洛曳摇头：“不怪你，而且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找过来的。”她当时也害怕，那群北溪人会用自己威胁江舍和燕羽。
“那些北溪人呢？还有燕羽……”
“……我们在山下，被前来护送粮食的陇疆军相救，那些北溪人已全数被抓获，之后，燕羽让陇疆军的人送我们到这里，她说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至于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等她回来再与你说明吧。”江舍说到做到，他才不帮燕羽说明，她瞒着自己另一层身份这件事他还记着呢。
还有师父，师父并不完全是疏居的人，师姐还是她带过来的，师父肯定也知道！
哼。
“这样啊……”洛曳思绪还因为方才的梦有些混乱，加上睡太久，脑袋昏昏沉沉的。
但是下一瞬，江舍的话忽然让她猛然清醒了。
“姑娘。”
“嗯？”
洛曳还在迷迷糊糊想着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紧接着，她就听到江舍带着些许紧张，却又无比真挚的声音。
“姑娘，我喜欢你！”
简短，有力的话语，带着少年期待和全部的勇气。
在洛曳跳下飞雾山的那一瞬，他心中想的是，自己还没没来得及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就这么看着她消失在自己视野中。
那瞬间涌上来的恐惧和悔恨，至今让他难以忘怀。
在江舍握住自己手时，洛曳大脑一片空白，洛曳整个人呆住。
“你……你……”好一阵，洛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猛地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然后慌乱地低头，被子一掀躲在被子里。
只留下江舍望着拱起来的被子茫然：“……？”
出行任务至今，次次任务都做得迅速、果断，遇到突发情况也能随机应变快速做出决策的江舍，头一次感受到不安和无措。
怎么是这个反应……
是不是自己吓到她了？
所以，这是拒绝吗？
江舍心底有些难受，但比起自己，他更在意洛曳的想法，他张唇片刻却不知该如何说，口不择言道：“你，你就当我说说，别太往心里去……”也不对，怎么能不往心里去！
“不用太急着答复……你好好想想……”他挺急的！
江舍蹲在床边，捂着头胡乱抓着头发。
啊啊啊现在该怎么办！！
洛曳仍然是没吭声，江舍心里一阵失落，起身给她留着思考的空间：“我先出去罢……你好好休息……”
不就是被拒绝吗，自己又不是没有料想过这个结局。
但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江舍起身刚想走，忽然感受到一股拉力，回过头只见拱起来的被子里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正紧紧拽着他的衣角。
似乎是不想让他走。
洛曳的动作即是她的态度，江舍喜上眉梢，又蹲回来，心里甜丝丝的：“姑娘？再不放手我可就当真了？”
“嗯。”棉被之中传来洛曳的回应声。
实际上的洛曳正躲在被子里心跳不停，脸上冒着热气，
脑海里全数是少年认真坚定的目光，和他手上传来的阵阵温热，像是一团火，不断地灼烧自己的脸颊。
她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给惊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
所以洛曳缩在被子里，也小声地回应了江舍。
江舍畅笑，忍不住逗逗她：“姑娘，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我的被子耶！”
后知后觉的洛曳更觉得脸更烫了，忍不住大声道：“啊啊啊啊！你不许再说了！”
洛曳想收回手，江舍可不让，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顺势扑上去将她抱住：“哈哈哈哈！”
好开心！
她同意的话，他是不是可以再靠得近一点？
被他握住的手也似乎在发烫，被子里被抱着的洛曳用另一只手捂着脸，心跳剧烈得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系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江舍和洛曳二人滚作一团的情景。
系统：……
系统：？！！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两个未成年人在干嘛呢！！这里是绿色频道！
系统气呼呼的飘到洛曳身边，刚开口：“宿主，你们在干甚……”
声音戛然而止。
系统发现，江舍忽然不动了，一副惊诧的神情，而且视线……似乎是在看自己？
怎么可能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江舍：？
系统：？
不会吧？
系统飘了起来，江舍也一脸呆样抬头，似乎还没从能够看到系统这件事中回过神。
系统这下是确定他能看到自己了，无比惊恐：？！
后知后觉的江舍抱紧了洛曳往后退：“妖怪？！”
系统：“你才是妖怪呢！不对，你看得见我？！”
洛曳从被子里探出头，“怎么了？”她听到了仙子的声音。
江舍迅速从包里摸出几片叶子朝系统丢过去，系统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着叶子穿过自己，钉在后边的墙上。
吓死它了！
对了，这个世界的东西并不能触碰到它，它怕什么！
系统怒：“臭小子！你要干嘛！不要在室内用这种要命的招式！伤到宿主怎么办！”
江舍也没想到它竟然无实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副人样还会说话。”
还很熟悉他的样子。
等等，这个模样，长得跟白面馒头似的……难道它就是鹿灯说的小面人？
那确实……挺像的。
系统哼道：“那当然了！我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能看到它，但已经多了一个鹿灯了，再多一个他，系统……
它还是挺震惊的好吧，到底什么情况啊！
江舍不信：“那你说我在疏居的代称是什么？”
系统一边搜索一边回答：“你在疏居的代称是……丙己！”
它可是可以搜索到的！
江舍白了它一眼冷笑：“呵。”
竟然还迟疑了一会，不过如此。
还是洛曳制止了系统与江舍的争吵，“江舍，这个是仙子！仙子可厉害了！它知道很多事情！也帮了我好多！不过……为什么你也能看到仙子呢？”
江舍不信：“就它还仙子……”
鬼才信。
不过，鹿灯说的小面人原来是这模样，至于自己为什么突然能看到这个小面人，他也不知。
说起来，好像是在断鸟崖下，他头疼欲裂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这个小面人的声音。